第6章 伶妓夜逢妖

待天樞司一眾人離開後,章回行至書架前,抬手一推上層的一卷畫軸,巨大的書架便自中間移開,露出隱在書架後的一間靜室。

畫角自裏麵走出,方才她故意推開了窗子,實則並未逃走,隻是躲了起來並布了結界,不讓自己的氣息透出。如此,楚憲手中的定蹤珠也便失了效用。

“盟主到底是如何得罪天樞司的?”章回不解地問道。

如此一番折騰,畫角幾乎忘記了桃林中的白衣少年,經章回一提點,頓時想起此事的罪魁禍首來。

她怎麽也不曾料到,他居然還留了一手,用定蹤珠吸取了自己的氣息。

看來,他是執意要擒住她了。

更糟的是,他居然能調遣天樞司的校尉。

“天樞司的指揮使不是雷言嗎?他掌管天樞司有許多年了吧,年紀應該不小了吧?生得可俊?”

畫角這些年雖說未曾到闌安,但天樞司的事卻沒少聽說。怎麽想,白衣少年也不像是傳言中的雷言,然而,他能對天樞司的校尉發號施令,究竟是何身份?

“雷言已是不惑之年,不過他是修道之人,自有駐顏之術,看上去也不過而立之年。模樣嘛,與俊不沾邊,說醜不至於,就是一個尋常漢子。盟主問他作甚?”

不是雷言啊,那便好。

總不能一到闌安就得罪了天樞司的指揮使。

畫角又問:“那,天樞司可有一位得了怪病的年輕郎君?”

“怪病?”章回搖頭,“這個,屬下倒未曾聽說過,盟主何以有此一問?”

畫角原想將白衣少年之事說出,鑒於自己的登徒子行為,終究是沒說出口。

這時,樓下傳來了說話聲,店小二上來稟告,說是原先約好的客人到了。

章回雙目一亮,放下手中茶盞,抬手一招,原本掛在衣架上的雪色蟬衣淩空飛來。他伸臂穿上,正襟危坐,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

畫角揚眉:“這是來活兒了?”

章回頷首。

片刻後,店小二引著一位美貌胡姬上了二樓。

她膚色白膩,高鼻深目,梳著高高的淩雲髻,額頭上垂著一串紅色珠串。身上襦裙寬袖窄腰,行走間搖曳多姿。

胡姬一見到章回便彎腰行禮,說道:“奴家是繞梁閣的左兒奴,見過章掌櫃。”

繞梁閣是位於平康坊的一家妓館,在闌安很有幾分名氣。

章回淡淡頷首,抬手示意左兒奴坐下。

左兒奴上下打量了章回和畫角一番,在兩人對麵落座,一臉猶疑地問道:“你們品墨軒當真可以驅邪?不會是騙人的吧?”

章回輕咳一聲,抬起眼皮掃了左兒奴一眼,慢悠悠說道:“我瞧你印堂發黑,似是沾染了邪氣,這幾日可是夜夜噩夢,不得安眠?”他刻意壓低了嗓音,聽上去神神叨叨的,活脫脫一個神棍。

左兒奴聞言,連連點頭:“對,對。章掌櫃您說的太對了。”

畫角瞄了左兒奴一眼。她不過十六七歲,正是鮮妍如的年紀,但卻眼圈發黑,臉色憔悴,夜裏沒睡好的人都這樣兒。

品墨軒在天樞司的夾縫中生存,平日裏活兒並不多。一月中有個四五單算是多的,還多是求生子符、夫妻和睦符,靜心咒等。如今好不容易來活兒了,章回自然要費心留住,要不然,這個月的租金就交不起了。

別看闌安城繁華,但位於闌安城的伴月盟分舵品墨軒,卻是最窮的。當然,章回瞥了眼畫角的荊釵布裙,其他分舵應當也不怎麽樣,盟主都穿這麽破了。

他一臉淡定,打量了左兒奴片刻,伸出手指閉目開始掐算,片刻後說道:“左兒奴姑娘琴技高超,怎麽說也算得上是繞梁閣的頭牌,按說最近正春風得意,如此心神不安,想是受到了驚嚇?”

左兒奴一臉震驚,先前的猶疑瞬間消失無蹤:“仙長真乃神人也。我的確是繞梁閣的琴妓,這月又有幸奪得了魁。”

畫角打量著左兒奴,她的衣裙乃是上等的煙羅紗,一般的伶妓隻怕上不了身。由此可見,她在繞梁閣縱然不是頭牌,也是極受歡迎的。而她的手指,指尖有繭,顯是長期撥弦所致。

章回頷首,一臉正色道:“我觀小娘子麵相,好運加身卻又有邪氣纏身,若任由下去,隻怕好運便要消磨殆盡,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還須盡快驅邪啊。”

畫角附和道:“章掌櫃是真正的高人,你有事但說無妨,他是畫符、解咒、驅邪、伏妖,一條龍服務。這世上沒有他驅不了的邪祟伏不了的妖,天樞司指揮使雷言,伱曉得吧,他親自邀我們章掌櫃加入天樞司,可我們章掌櫃嫌天樞司管束太緊,拒了。”

畫角挑了挑眉,將章回吹噓的天上有地上無。

左兒奴聞言,一臉崇拜地望著章回,自袖中掏出一個帕子,將裏麵包著的幾枚珠釵和幾錠銀兩放在案上。

“仙長,求您幫幫我。這是我平日裏攢的銀錢,不知夠不夠驅邪?”

章回不動聲色掃了一眼桌上的銀兩,輕咳一聲,頷首道:“好說,好說。”

“仙長,如果你真的伏過妖,這麽說,這麽說……”左兒奴惶恐地瞪大眼,“我遇到的真是妖?”

畫角和章回對視一眼,原以為隻是驅驅邪,沒想到還是一個大活兒。

章回正色問道:“你遇到的?”

左兒奴點點頭:“繞梁閣每月都會選一次魁,這個月我因一曲《陌上》奪了魁首。閣裏平日要好的幾位姐妹便嚷著要我請客吃酒。”

那一夜,左兒奴向鴇母告了假。她近日身價倍增,為閣中賺了不少銀兩,鴇母便沒阻攔。

她在繞梁閣後園亭中置辦了一桌席麵,與閣中要好的三個姐妹飛玉、若香和弄影一道對月飲酒。

幾人平日裏都是陪著恩客飲酒,從不曾如此自在消遣,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盞,不知不覺,夜色已深,後園一片靜寂。

酒壺中的佳釀見了底兒,左兒奴吩咐婢女再上一壺佳釀。

婢女蓉兒很快將一壺佳釀並幾份飯後果子端了上來。左兒奴為姐妹們每人斟了一杯,幾人正欲幹杯。

“可是……”左兒奴說到這裏,一雙妙目中染上了驚恐之色,膽戰心驚說道,“飛玉忽然嚷了起來,說她的杯中無酒,我並未給她斟酒。可是我記得很清楚,明明是斟了四杯。我當時有了幾分醉意,我還以為漏了她,便再為她斟了一杯。

“待我們坐下用果子時,弄影又說為何她沒有果子。我還當蓉兒疏漏,少上了一份果子,便將自己那份給了她,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可是後來,我的杯盞掉落在桌案下,滾落在一人足旁,我俯身去撿時,看到……看到……”

左兒奴說到這裏,說話的聲音都抖了起來:“那隻腳未著鞋襪,黝黑怪異,不似人的腳。我嚇得一激靈,酒早已醒了,瞪大眼再看時,那腳已縮入裙擺之下。我以為自己眼看錯了,可是,這時卻發現,桌案下算上我,有五條裙擺。多……多了一個人。”

當時月色晦暗,亭廊下掛著的燈籠被風吹動,光影搖曳,樹影婆娑。

左兒奴隻覺自己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畫角蹙眉:“你們隻有四人,亭中多了一人,居然都沒有察覺?”

“我後來瞧了,桌麵上還是四人。”左兒奴搖了搖頭,打了個寒顫,“那個……那個半身人就坐……坐在我身旁,她麵前擺著一碟果子,雖看不到上身,但那果子一直在少。”

這是隱了半身。

“後來呢?”章回問道。

“我驚懼交加,又怕那東西被驚動後襲擊我們。我也不敢聲張,隻和姐妹們說天色不早了,散了吧。我起身正欲離開,裙擺卻被什麽東西踩住了,扯不動。我曉得是它,再也忍不住,尖聲叫了起來,一麵喊著有鬼,一麵扯破裙擺,與姐妹們一道自亭逃了出來。”

四人手牽手奔出了亭。

左兒奴大著膽子回頭望了一眼,隻見亭桌案前果然還坐著一個人,不待她看清那人的模樣,亭四角掛著的燈籠忽然滅了。

園子裏刹那間一片漆黑死寂。

幾人手牽手沿著園內小徑跌跌撞撞奔逃。

飛玉一直問出什麽事了,左兒奴便將事情和幾人說了,隻盼著那東西不要追來。

可是,跑著跑著,左兒奴便覺得不太對勁。

她回頭數了數,再次嚇得魂飛魄散。

還是五個人。

左兒奴一臉驚恐地說道:“婢女蓉兒明明早就離開了。我曉得是那東西追了過來,又混入了我們中間。園子裏一片黑暗,我們看不清彼此的模樣,都覺得身旁的人就是那東西。

“這時,我覺得我牽著的那隻手觸感有……有毛,那人也轉頭看向我,朝著我詭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