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墓筆記》(二)

我記下了阿姨的電話,深深記在了腦海裏。

從那一刻開始,我一直覺得我是被騙到的法國。

那年十六,最叛逆的時候。

我翻遍了家裏每一個角落,一共找到了三十七歐。

一腔熱血,打算靠著三十七歐離家出走。

但是我知道三十七歐離不開法國,我不知道走了多遠。

那些外國人每每看見我的膚色就會往這一個方向指,我被稀裏糊塗的指到了一個叫舒瓦西三角的街。

我開始看到很多和我一樣膚色麵孔的人,他們叫這裏中國的小亞洲。

後來我才知道這裏是法國巴黎最大的唐人街,國人聚集的地方。

法國人的學校?我不喜歡。

法國人的食物?我不喜歡。

法國的法國人?我不喜歡。

對了,老外。

在他們眼裏我才是老外。

隻有在這條唐人街上,我才有一點回到家的感覺。

我蹲在一家寫著“中餐館”三個中文字的店門口,就是一個下午直到晚上。

在法國四年,我已經遺忘了遠在中國的弄堂。

遺忘了四合院,遺忘了美味的麵湯。

也遺忘了紅燒肉是什麽形狀和什麽模樣。

但是在這個餐館外,我問道了熟悉的香味。

一位大叔從中餐館內走了出來,給我端了一碗肉湯。

我咕嚕咕嚕就喝了個精光,這是我來法國之後覺得最好吃的東西。

記得大叔問我家在哪跑這裏幹嘛?是中國人嗎?不會是棒子和鬼子吧?

大叔問了很多,叛逆的我隻說了一句:“這湯是你做的嗎?”

“當然是了,你這孩子怎麽答非所問啊?”大叔說道。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腦子裏缺了哪根筋,我從口袋裏將所有的紙幣硬幣。整整三十七歐捧了出來,要求他教我做湯。

大叔愣住了,將我領進了餐廳。

餐廳似乎隻有大叔一人,大叔為我用麵湯做了一碗牛肉麵。

我已經不太記得當天都說了些什麽。

當天我回了家,三十七歐一分沒花。

我多了一個師傅,在小亞洲裏的一家中餐館。

也是那天開始,我成了徹頭徹底的騙子。

我騙爸媽說我還在上學,成績很好不用擔心。

我騙師傅說我是窮人家的孩子,希望和他學一門手藝。

師傅第一反應是問我法語如何,四年裏我唯一會的就是法語。

之後我成了餐館的學徒,替師傅解決和老外的交流問題。

師傅待在小亞洲,似乎不懂法語。

在我眼裏,師傅都是那種不該出現在法國的人。

師傅的中餐館,九成的顧客都是中國人。

老外之前來了看一眼中文菜譜就走,很少會點菜。

而我的到來,改變了一些。

我也試著為菜單加上了法文。

整個餐館就我們兩人。

師傅負責中國人、而我負責老外。

我說好聽的是學徒,說難聽其實是勞工。

而且還是十六歲的童工,但這裏幾乎很少有人查這個。

我為師傅打工,沒有報酬但是管飯。

我不在乎報酬,因為我隻有在這條街上才感覺自己回到了中國。

師傅之前也是因為沒錢請人,所以隻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