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世俗禁忌(10)
溫景然的臉色已經慘白,身形搖搖欲墜,但洚渭依舊沒有放過他的打算,繼續回憶起那被塵土掩蓋的過去,毫不留情地撕咬著溫景然堪堪結痂的傷口。
“你知道她幹了什麽嗎?她殺光了那底下的所有魂魄。我本以為就算是闖過了這一關,她也走不出冰火兩鏡,也逃不過那蔓心毒的折磨,誰知道,在我離開後的半個月後,冥淵之城忽然爆發了一束強烈的光束。那小子還真是命硬,居然活著回來了。”
洚渭到現在都記得當年的那副情景,那一日那一束光照亮了整個冥淵之城,他帶著人到達冥淵的時候,就看見那丫頭提劍站在崖邊,一襲紅衣早已破爛不堪,大多血漬早已幹在了衣服上,腹部有著一個茶杯大小的血窟窿,整個人搖搖欲墜,僅憑一把劍支撐著她的身影,但左手卻還緊緊地抓著一樣東西。
“玄苓草可是不世出的神藥,本座怎麽可能讓他帶走,但是沒想到的是,陸向晚雖然中了劇毒,而且靈力枯竭,但依舊不肯交出玄苓草,最後居然以全身精血為媒,動用禁術打傷了本座,才會有你溫景然的今天。”
溫景然在眼眶裏一直打轉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肩膀微微抖動,嘴裏的牙齒早已咬破了口腔內壁,一時銅鏽之感充斥著他整個神經。
洚渭每說一分,溫景然便痛一分,他以為他猜的八九不離十,其實不過是冰山一角。
那冰火兩鏡是要滲進修士的肉體的,極寒之冰,極熱之炎,作用的從來都不是肉體,而是神魂,被此侵入,神魂撕裂的痛感遍布於四肢百骸,卻又不讓人昏迷,要讓人在最清醒的時候感受著最極致的痛苦,直至修士瘋魔後被惡鬼吞噬,神魂俱滅……
洚渭冷笑了一聲,眼裏卻是極致的快感和瘋狂。
對,就是這個表情,溫景然,你是不是很痛苦,痛苦就對了……
“晚晚……”溫景然低沉的喃喃道,清澈的眼眸承載在無法言說的痛苦和滿滿的懊悔,兩行清淚從他的臉頰滑落,打在地麵上,不消多時,便以不見蹤影。
陸向晚低了低頭,讓人看不清神色,啞聲道:“你不用覺得感激,也不用覺得悔恨,這是我欠你的。”
因果輪回,應該的……
洚渭似乎還是覺得不過癮,心頭又生一計,“陸向晚,別再道德式的自我感動了,你就算做了這麽多,他對你的溫情也不過是愧疚式的補償罷了,你自己心裏清楚的很吧,你這師父可從未喜歡過你呢,”
“嘖嘖嘖,陸向晚啊陸向晚啊,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如此癡情,可惜啊,你喜歡的人始終對你棄之如敝。”
陸向晚本沒有多少血色的臉唰地白了下來,蒼白的唇顯而易見的抖動著,手指緊緊地掐著自己的掌心,指縫之間隱約有些許紅色,整個人搖搖欲墜,像要支撐不住倒下去一樣。
殺人易,誅心難,洚渭的話無異於是在陸向晚的心口捅刀子,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麵前……
是啊,無論過了多久,無論在她失憶的時候溫景然對他如何的好,但終究無法改變他不愛她這個事實。
沉默良久,陸向晚眼角微紅,抬頭眨了眨眼,看向頭頂這沒有絲毫光亮的黑,用略帶嘶啞的聲音說道:“不愛就不愛吧,夠了。”
至少他曾是我的師尊,他曾給予我萬般柔情,這世間並不是所有的愛戀都可以得償所願,也不是所有的喜歡可以得見天日,見過一人,愛過一場,足夠了。
聞言,洚渭看了看不遠處那個搖搖欲墜的白影,心中甚覺好笑。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根本不信溫景然能對陸向晚一丁點兒感覺都沒有,洚渭就是拿準了這一點,才敢這麽肆無忌憚地說,溫景然就算心裏再不舒服,他也不會說出來,這個高高在上,克己複禮的仙門翹楚,他隻是不敢罷了,他跨越不了那道自己給自己的枷鎖……
少頃之後,陸向晚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將視線從溫景然身上移開,轉身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是因為當年重傷的事情才多番針對我的吧?”
陸向晚整理過了原身的記憶,自然也了解到了當年的一些事情,譬如溫景然自爆重傷了洚渭。
洚渭的目光忽然變得凶狠起來,怒氣瞬間上升至滿格,厲聲道:“你還敢說,要不是你們師徒倆個,我右手也不會廢掉。”
天知道洚渭有多想殺了眼前的這兩個人,因為被他們重傷,體內毒素和真氣暴走,他真氣外溢,根本無法自我排除毒素,隻好將全身的毒素都集中到右胳膊上,為了保命隻能徹底斷了這個胳膊的經脈,來抑製毒素擴散,自斷經脈的痛讓洚渭永遠記住了這對師徒給自己帶來的恥辱,所以他才和那個人聯合,為的就是讓那兩人痛不欲生。
“那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若不攻擊我們,我們自然也不會傷及無辜。”
聽到陸向晚的話,洚渭像是聽到了什麽大的笑話一般,他眯起了眼,虛虛地朝陸向晚那個方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笑了起來,“無辜,溫景然,說到這個你不最該有話語權嗎?”
溫景然臉色一變,似是想到了什麽,麵上帶著幾分憐惜和悔意。
“本座當年攻擊的可是兩個人呢,你好像隻救下了你的寶貝徒弟一個啊,那……那個年輕的婦人呢,你可還記得?”
洚渭大笑了一陣,“想起來了吧,你冷心冷情放棄的那個婦人,她可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呢,那孩子的娘親死了,你說那孩子會怎麽活下去呢。溫景然,這就是你們這些所謂的正道口口聲聲所說的不傷及無辜,多麽的可笑。”
死一般的沉默,洚渭說的那個人陸向晚也知道,當年洚渭偷襲了他們師徒二人,致使二人皆身受重傷,洚渭在抓陸向晚的時候,偶遇了一位年輕的婦人,他的那一擊魔功就那麽直直地朝兩人掠來,靈力起始也不過瞬息之間,就算拚盡全力也隻能救下一個,毫無疑問,溫景然選了陸向晚,那婦人凡人之軀自然無法抵擋洚渭的全力一擊,未待救治便已然斷氣了。
溫景然自爆不僅重傷了洚渭,陸向晚也受到了波及,二人雙雙暈了過去,隻在朦朧之時,看到了一個小男孩跑來的身影。再次醒來之時,他們已然身處朱顏峰了,事後陸向晚也詢問過帶他們回來的弟子,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見過她口中的那位婦人,連最後記憶裏的那個孩子也沒有見到,天衍宗這些年也一直在尋找那兩個人,但卻一直杳無音訊,就像是憑空蒸發了一般。
過去是過去,洚渭今日怎麽會忽然提起這件事兒,而且言辭之間好像對那位婦人格外關注,難道……
陸向晚向前一步,目光如炬般盯著洚渭,試探地問道:“你是不是認識那位婦人?”
洚渭愣了一下,忽的笑了起來,“怎麽可能,本座是魔,你見過本座身邊何時有過凡人……”
聞言,陸向晚便也收了心思,這個地方魔氣太重,凡人的軀體根本無法承受,要不了多久就會爆體身亡,難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陸向晚歎了一口氣,雖說是洚渭出的手,但終究還是自身連累了那位無辜的婦人。
陸向晚眼眸驟然發亮,眼底是毫不掩飾地殺意,新仇加上舊恨,該替原主討回來了。
陸向晚閉眼默念了一個訣,藏在披風下的手緩緩聚起一團紅色的真氣,那真氣像呈圓弧狀,在陸向晚的手上緩緩纏繞著,形狀不斷拉長,下一秒,寒光清冽,一把通體寒玉製成的長劍便出現在陸向晚的手中,此劍通體銀白,卻在劍身周圍環繞這一圈圈紅色的靈氣,大相徑庭的兩個事物卻有著一種莫名的和諧,靠近劍柄之處,赫然鐫刻著兩個字“無雙”。
陸向晚舉劍,掃向對麵之人,“洚渭,今日新仇舊恨就一起算吧。”
看著這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洚渭挑了挑眉,狀似隨意地瞟了溫景然一眼,勾了勾唇,輕笑一聲,“無雙劍。天下無雙。”
洚渭從位置上起身,收起了身上的散漫,緩步走至離陸向晚三四米的位置停了下來,“也好,本座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他也很好奇,傷成這樣的陸向晚到底要怎麽打敗他。
“和你沒關係,站在那兒,不準動。”溫景然身軀剛一動,便被陸向晚厲聲嗬斥地停下了腳步。
沉思了一陣,便聽話地沒有在前進。讓她打吧,晚晚嫉惡如仇,得罪她的從來沒有過夜的,不打這一架,她心裏是過不去的。
話音剛落,陸向晚眼神一變,運轉真氣朝洚渭攻去,劍隨心動,操控著無雙朝那人的命中之處刺去,但洚渭又豈是好對付之人,轉手便催動著魔攻與陸向晚的純靈真氣相互較量起來,陸向晚側身躲過,那一縷黑色的真氣撞上了身後的柱子,頃刻間地崩山摧之勢盡顯,帶起一陣塵土。
時間長了,陸向晚到底還是有些力不從心,畢竟她身體裏還留著蔓心毒,近來妄動真氣,此時已經有些靈力滯澀的感覺。
陸向晚沉默了半晌,心下便已然決定,她有著原身的記憶,自然知道如何用最少的靈力做出最強悍的攻擊。
陸向晚神色忽然一凜,忽然大喝一聲:“全部退後。”
陸向晚忽然將手中的無雙置於身前,雙手結印,以劍為陣眼,催動體內的淩元功法為陣法啟動的真氣,以身為容器,將所有真氣調至於無雙之上。
溫景然很快便反應過來了陸向晚要幹什麽,瞳孔皺縮,一雙眼布滿了不可置信,“停下……”
他就不該相信這丫頭會乖乖的。
可陸向晚怎會聽勸,再者,淩元功法的高層一旦開啟,便沒有結束的可能。
“三世玄煞,以道引之,淩天之策,萬元歸一,破……”
隨著陸向晚的一聲吼叫,她的周身都漸漸匯聚起了四麵八方而來的靈氣,萬般靈力終歸一色,風雲驟聚,冥水奔流,一時間風雲變幻。
靈力低微的弟子早已受不住威壓,吐血暈厥。
四方靈氣匯聚於陸向晚的身體裏,雖說能在短時間內靈力暴漲,殺敵於百步之外,但這些股靈力其中不乏混雜著魔族的靈力,兩股靈力在陸向晚的體內相撞,讓她本就受傷頗重的軀體更加不堪重負。
她的嘴角漸漸流出一道血印,眉宇間青筋盡顯,麵部微微扭曲,但依然沒有停下她的動作。
忽然轟的一聲,陸向晚體內的靈力卻似乎受到了什麽吸引,魔氣仿佛被抽離出來,向左後方流去,體內純真的靈氣穩穩地匯聚在一起,輸入到無雙劍上,少了魔氣,體內靈力相撞所帶來的痛楚也逐漸消失,痛苦地鎖在一起的眉頭也緩緩鬆開。
陸向晚此時感覺到有一股溫暖的靈力在包裹著她,一具溫熱的身體從後麵靠上了她的染血的後背,輕輕地擁著她,被魔氣傷得布滿傷痕的雙手此時也被一雙玉手緊緊握著。
耳邊仿佛有一道聲音,湊在她的耳邊,“還是那麽胡來。”
語氣裏帶著些許無奈,但那人依舊沒有放開陸向晚即將力竭的身體。
靈力的流失耗盡了陸向晚體內儲存的真氣,她也終究不堪重負暈了過去,隻在意識消散的時候再次聽到了那一道深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
陸向晚再次醒來之時,已然是身在自己的竹屋裏了,她一睜眼,就看見眼前烏壓壓地圍了一群人。
“你可算是醒了。”
陸向晚抬了抬手,有氣無力地喃了一句,“非白……”
非白應了一聲,轉手倒了一杯茶遞給了他。“剛醒,潤潤嗓子。”
陸向晚輕抿了一口,頓時覺得嗓子沒那麽難受了……
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緩緩移動靠在了床杆上。
微微一動,就一陣拆骨搓皮之痛,這任性的後果還真不是一般地大……
“你還知道你是任性啊。”玄玄的一聲冷哼聲在陸向晚的腦海裏響起。
“你還真是夠可以的,演戲就演戲,怎麽忽然非要致那洚渭於死地,你當這年頭魔尊是大白菜啊,能讓你一下就把人家給ko了,你這腦子一天到晚想啥呢?”
說到這玄玄就來氣,都傷成那樣了,還非要動用淩元功法,重點是居然沒有提前知會它一聲,整得它一點保護工作都沒有,萬一出事兒怎麽辦啊?
陸向晚麵上不顯,心裏流過一陣暖流,笑道:“玄玄,你可真是越來越來老媽子啦。”
“你閉嘴……你才老媽子,你全家都是老媽子。”空間裏玄玄氣得跳腳,真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敲爆陸向晚的狗頭。
陸向晚輕笑兩聲,不和小孩兒論短長。
心底倒是分外熨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