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各事
盛玄怨繼而道:“此次回去,族中會為我舉行冠禮。禮畢之後,是為成人,就須深入鬼山之地的封印——‘苦溟’,去其間鏟除鬼煞。”
瓊亦對白酆山下方的禁地所知不多,她隻知道其間險惡,九死一生,過往時不少盛氏次子,都因除鬼而葬身其間,可盛玄怨說這番話,沒有半分動搖。
“族中的前人,尋常需要耗費的時間是三年,三年清一煞。從古迄今,最快從苦溟離身者是立族老祖,用了不到三個月。上一回入苦溟海的還是我祖父,已是半百年前有餘,祖父出關,用了一整年。”盛玄怨的話音堅定平和:“所以,瓊亦,你再等我半年時日。半年後,我來接你。”
瓊亦拉緊他的手,不假思索地應道:“好,我等你。”
北風興起,冬陽墜地,在她揮手間,身影一步三回頭地遠離。
*
白酆山。
盛玄怨回到族中,迎接他的是親族為他準備的弱冠之禮。
洗塵。受福。祝拜。戴冠。
他默然地在親眷目光中,戴上了金碧輝煌的發冠,其間重量,也隻有他知曉。
往時,盛玄怨會將這一場冠禮視為送自己入陰地的別禮,是他命中無法擺脫的重物,是將他命途押死的鐐銬,而今時,竟也坦然了。
盛尚霈不願幺子從剛前線歸來,便立刻馬不停蹄地赴往苦溟鬼處,對他攜宗門修士助謝氏殺敵的功勳予以讚賞,讓他小歇一個月,調理修習,再赴鬼山之下的境界。
靜軒閣。
盛玄怨正在武場處擦拭佩劍,盛子靖緩緩上前,道:“阿暻,你長大了。”
“是,二哥。”
盛玄怨回身看兄長,再不似往日那般遮掩著什麽的目光,而是了然的對視,盛子靖感慨地重拍他已經寬闊的肩頭:“作為兄長,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
盛玄怨知道,在自己身處西關殺敵之時,盛子靖已將洛爻的地煞鎮釘全數篩查,布設了封印,因而自己隻需下苦溟清鬼煞即可。
他也知道,鎮鬼除煞是盛子靖一直以來想親力親為的誌向,隻是天不遂人,事與願違,他求而不得,他視若重負。
“門下長老說,西戎擾戰三年有餘,你赴身兩載,也誤了雲遊曆世的時間。阿暻,待你除完煞從苦溟中離身,便可雲遊曆練了。”
盛玄怨頷首。
盛子靖繼而道:“屆時,帶上陸溪言吧。”
盛玄怨怔然,半抿唇角,一向傲人的兄長能說出這句話,無疑是對她在西疆的事跡有了耳聞,終於在心中認可。
他道:“好。”
*
宜澤。
蘇氏外門招收弟子,而各地的守台和督府,也在幾番統考。
晏庭深雖然掛著客卿的名號,也在西疆前線立了功勞,但他仍舊願意從最底的統考篩查,一步步做起。
他從宜澤一路考至嘉溪直下的督府,連連應試,連連榜首,雖不出蘇燁的意外,卻是出了所有人的意料,畢竟,以高階的修為願意從文筆試之人甚少,以及,在成績傲人之列,修為能比晏庭深者近乎沒有,他便是雙占鼇頭,無人可及,堪稱近年來的驚豔之才。
蘇旻拖著病體理事,翻看晏庭深的卷案,早在此人有心與蘇拂曉接觸時,蘇旻就已經暗中派人打探過這小子了,將他的生平經曆查了個幹淨,沒有什麽大問題,小問題倒比比皆是。
若是僅僅收為宗門之人,又或是在統管的司處任職,蘇旻不會挑揀此人是否出身寒門,祖上貧賤的,可晏庭深對家女顯然有所意圖,倒讓蘇旻好生操心。
首先,便是他其父不詳,其母為奴的卑賤出生,少年時雖被晏家家主當作子嗣認領,但那小門小族的家主,蘇旻是見過的,眼界狹隘,氣度也小,生不出如此的兒子。
蘇旻默想:恐怕,這個晏庭深當真是認錯了父,不是晏家人。
除去出身外,是些要挑的小刺,比如他年少讀書遲,學的念的都很雜,禮儀教化也不盡得體,在晏家中還曾不受人待見,也惹出過不少的鬧事,無外乎與欺壓者爭執,私下毆鬥之類的。
能從山寨的偏遠之地一步步走到今日,除去晏庭深本身有驚才外,氣運也少不了。
蘇旻淡淡想道:若不是有那年興辦的聯誼聽學,這小子恐還要被晏氏小族蒙塵耽誤。
不過,以他的才學,怕沒有這份契機,也是會給自己尋到個好路子的。
想罷,蘇旻叫人將蘇燁召進了屋中,與他商議。
蘇燁在沙場上殺敵迅猛,回族後忙這忙那死氣沉沉,兩眼一吊死活看不進書文。
蘇旻問他此次考後入選之人要司任何職,如何安排,蘇燁從父親手中接過一遝卷宗,打量兩眼後侃侃而談:
“這應是各地守台的人選吧?宗內的人手不算缺,但防著旁支還是得多調些進來。這幾位,辦過鄉學私塾,有從教經驗,在十裏八鄉都頗有親望,可任族中夫子,教管外門新收的門生。這位書香世家,做長老們的顧問或許合適。這位,年歲頗大,先任個守台的職差試試看,至於這位,擅言辭的,便讓他做五族行人吧,正巧先前那個死在前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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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燁說得穩妥,蘇旻安靜頷首,心道:這孩子總不至於一竅不通。可他說完一圈,卻遲遲不說位在榜首的晏庭深,直接問:“晏淵如何?”
“爹,您又在給我下套了。”
蘇燁放下手中卷宗:“晏兄是我兄弟,我若說他好,說過頭了是誇耀,說少了顯得我不擔待,傳出去外人隻會傳言他走了人情,來路不正。以晏兄曾於我結拜,救我性命的恩情,還有西關立的功勞,送個閑職是綽綽有餘的,我也希望他能直接進本族宗府。可他既然不願受功,而是從廣考開始入選,依我看,這事全以往常規矩定,您便順了他的心意,魁首該任督府的何職,他便如何。”
蘇旻笑歎:“確實,這孩子性子好,不驕不躁,那便依你所言。”
*
冬日,蘇拂曉正與城中幾位富貴人家的小姐品熱茗賞雪,她們談笑著城中哪戶人家的公子俊秀,誰家的公子小姐有了情,說著院牆內的閑話,寵妾爭鬥,掂風吃醋。
蘇拂曉隻是望著窗外的落雪靜聽,於她而言,五族古門的道者修士,幾乎沒有收妾這一說法的,倘若有哪位有了外情,養了妾室或外男,不論男女,都會拉至族中示眾,淨根斷身,成為笑柄。
因而在蘇拂曉聽到這些閑話時,隻覺詫異和唏噓。
“對了,蘇小姐。”城東富戶姓魏的姑娘搭話笑問:“近來那位很出名的公子,姓晏名淵,揭榜之日,人盡皆知。傳言說他對你用情至深,明明西線立有戰功,還願意一步步走到與你齊肩的位置,這般男子,天下可不多見呀!”
“嗯。”蘇拂曉淺笑:“他人很好。”
眾女子驚歎:“咦,蘇小姐,你這話說的,似乎對晏公子不上心呀?”
“哎哎,幾月前的那日,晏公子和蘇小少爺一同騎馬回城,路過城街時,我在樓上瞧見他一眼,可是一白淨小生,意氣風發,俊朗得很!給我那表妹迷得合不上眼了!”
一陣嘻笑聲晃過,蘇拂曉也輕笑:“婚姻大事,還需聽由父母,彼此有情,可成不了數。”
在座女子都是聰明人,聽到這話不明白的也明白了,若當真互相有情,還需用父母之命來遮掩嗎?
有人歎道:“真情是能成數的,不過這世間,真情難求。”然後暗想:可憐了那位晏公子,苦苦追求,可蘇大小姐對他根本沒情意,倒成落了單的笑話了。
蘇拂曉呷了口茶,腦海中浮出了晏庭深的臉,謙謙公子,溫潤有禮,不光能赴疆領事,為大局操神,還有滿腹才學,也通兒女柔情,如何不好?
蘇拂曉闔上茶蓋,心道:晏公子確是良人,妥帖知性,此人若是做夫君,當真太適合不過了。
隻是惋惜,為何這般人是個男子,還對她有情。他若是個女子,自己早就催促著蘇燁娶妻了。
而蘇拂曉明白,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在父親病重,弟弟無能力掌局的情況下嫁人,她還需照料父親,也須承擔家業。
想到此處時,耳旁的話音也正好傳了進來:“……蘇姐姐可從未說一句嫌人家不好的話,大家都知道蘇姐姐是忙人,那嘉溪各處的商處鋪子,不都記的是蘇姐姐的名嗎?”
“是呀,能請姐姐出來吃頓茶,可是不容易的。”
“晏公子是個能人呀,我看他挺行的,再不濟,就讓蘇小姐娶了他!把他收到囊中來!”
“哎呀!這像什麽話呀!
“有什麽不成的!現在上門女婿可多了,與你們說,我表姑家的那個三姨太的兒子,他啊就是……”
蘇拂曉怔在了原地。
*
盛玄怨說,半年之後,他會來廣陽接她走。
瓊亦明白,這半年的時日,不僅僅是他給自己定的除煞期限,也是留於她出師的。
他雖然沒說出口,可她能明白他的話中之意。
竺雲蘿望著眼前的瓊亦,詫問:“你想出師?”
瓊亦點了點頭。
“可我欠的債,怕是要再還個兩三年才能清。”
“阿蘿,我此回立的功勞,族中給了賞賜,謝氏那邊也將送來不少法寶奇藥,雖不是金銀財物,但一樣可以還債。”瓊亦道:“當年盛暻向我約婚時送的財禮,師父留了些給到我手裏,所以債錢這事,不用阿蘿操心了。”
瓊亦拉起她的手:“阿蘿就隻用聯係好遠親那邊的事,等我順利出師,然後,我們一起離開廣陽。”
竺雲蘿笑著點頭,目中有淚:“嗯。”
*
隔日,瓊亦就向陸斌提出了出師離宗的想法。
陸斌從幼時瓊亦跪地拜師的那一日起,就已經猜到這位徒弟終會離他遠去,因而早已在心裏做了準備,可真當瓊亦親口說出要離開時,他這位做師父的,不可避免地生出難舍。
他知道,在瓊亦不顧自己性命,護下被強襲的同門,以及一人麵對三百死士,未讓村鎮一位無辜百姓身死,她的資質,劍意,以及道心,都已是此間上乘,足以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