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靜等
回行前日,晏庭深來尋過瓊亦,除了慰問她的傷勢之外,二人也聊了些別的話。
“瓊亦,為何墨昀孤會專門派人殺你?”
瓊亦想道:“這個我也沒想明白,盛暻說,此人大概是忌憚我的實力,怕我日後成為麻煩,但我總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牽強。”
晏庭深環手思索,搖了搖頭:“或許當真是這樣吧。”
瓊亦當然不會盲目自信到認為自己的實力能強到那種地步,她試圖把這次無厘頭的暗殺和上回在青楓鎮意欲將自己綁走的戎人聯係在一塊,解開其中困惑,但怎麽想都是一頭霧水,畢竟強殺和生綁,立場完全是相悖的。
正在她想時,晏庭深又道:“我們此勝西戎,聽人言,謝琮宗主的謝禮要待他族府邸重新清理好,才能向其餘四族以及散修們送去了。”
“謝宗主這時候倒是大方起來了?分明戰局扭轉不久時,還暗中刁難人來著。”瓊亦哼氣說著,邊整理著桌上文書。
晏庭深失笑,將手中的卷軸遞去:“瓊亦,江湖門派之中,向五族表心的多是末流小門,有些實力甚至不足入‘十派’之列,前三派未有任何表示。”
接過他遞來的卷軸,瓊亦回道:“意料之中,那三派基業不小,他們向來與五族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態,局勢能穩,肯定選擇旁觀。”
“嗯,所以我並未任那些小宗門派人支援,隻是收了法器以及丹藥,請謝宗主以古族身份道謝而已。”晏庭深淡淡道:“小門小派,需要的不過如此了。”
將卷軸展開,瓊亦本以為是自己未見的文書,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列列名字:“這是?”再細看時,她握著卷軸的手開始顫抖,深呼一吸,合上卷麵,鄭重向晏庭深道謝:“謝謝晏兄,我會將他們帶回家去的。”
這封卷軸上落名的,是在此次西戰中喪命的廣陽一族的弟子。
是瓊亦葬身於此的同門。
“不用謝我。”晏庭深淺笑,又透出幾分悲憫,許久之後才道:“瓊亦,你研究出的簡陣很是奇特,我能否借來原陣法圖紙看看?”
“當然可以。”瓊亦將卷軸收好,從壓著的一摞紙中翻找出了原圖紙,遞去:“喏。”
“這些我能借走嗎?”
“可以啊,晏兄和我客氣什麽。”
晏庭深笑著拱手:“往後若是想我和蘇燁了,記得叫上玄怨,來宜澤喝酒。”
*
不久後,瓊亦與同門弟子啟程回行。
途中,楊小思和陸漓與她待在一處,反複問她失神與清醒之事,以及一人如何獨戰三百偽修的,近乎成了民間傳奇。瓊亦那時瀕死,記憶不清,說不上來太多細節,隻能含糊地答過去。
一路上,陸旭時而來噓寒問暖,瓊亦刻意避著,她想起了自己頭腦不清時陸旭好言好語的樣子,那時候覺得他很親近,醒來隻會覺得尷尬。
在回宗門前,謝暘羽欲送她一對金鑲玉手鐲,一大一小,按花色分辨,是一男一女的款式,怎麽看都像是對自己和盛玄怨的祝賀。瓊亦沒有收這份禮,笑著拒絕了,她最後帶走的,是戾山之後的小村間,村民踏過漫山遍野為她摘來的大捧鮮花。
鮮花繽紛繁多,瓊亦不忍讓它們枯萎,特地讓楊小思用木行術將鮮花的花期延長久了些,久到他們可以回到族中。
回至廣陽後,瓊亦將晏庭深筆錄的卷軸送到了師父麵前,那些因戰事喪命的同門弟子們,屍骨難尋,陸斌下令為他們立了衣冠塚,立在白石崖的矮丘上。
那日,瓊亦穿著一身素白色的裙子,與八位親師兄弟姐妹們一起將村民贈與的鮮花一朵朵分放在墓碑前,花枝無言,放者有心悼念,瓊亦雙手合十,陽光灑在她的裙擺上,四下皆靜,躬身之後,與師兄們一同離開墓地。
陸予皓走在最前,回頭一個個揉著師弟妹們的頭,陸旭嫌他煽情,率先撇開了去,楊小思被陸予皓這般舉動惹得哽咽不已,瓊亦被大師兄按低了腦袋,隻是默默看著自己的腳尖,並不言語。
她想起自己沒有趕去關隘之前戰局的慘烈,想起了自己眼睜睜看著身死的同門,更想起了她親手殺的人,沾的血。
今時,一切都結束了。
走進陸家府的大門時,竺雲蘿終於見到了瓊亦,不由旁邊侍女阻攔,撲上去抱住了她。瓊亦被竺雲蘿嚇了一大跳,還未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時,竺雲蘿以為她當真癡傻了,摟著她痛哭,瓊亦回拍著她的後背,哄道:“阿蘿,好啦,我沒事,我回來了,西疆安寧了,日後,也再不會有戰亂了。”
竺雲蘿鬆開她,淚眼朦朧地細看著,嗔道:“你,你嚇死我了!嗚,沒事,沒事就好……”
站在一側的陸漓安撫道:“竺姐姐,師姐她真已經康複了,還立了大功呢。你再不放開她,估計過會誤了時辰,她就得邊挨師父的誇,邊挨罵了。”
瓊亦向排成一列的師門眾人擺手:“要不你們先走?我姐姐要和我多待就待唄,師父肯定不慌這麽一會兒見我,他老人家大度得很。”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竺雲蘿被她哄笑了,抹淚:“嗯,不耽誤你見宗主了。”說罷,向眾人行禮告退。
陸斌門下的眾人極少聚在一起用膳了,平日裏不是這個徒兒在曆練,就是那個徒兒在閉關,今日是難得一見的人齊。瓊亦看著桌前的各位,大師兄在給父母及妹妹夾菜,幾個師弟正在暗戳戳地搶肉吃,小思在挑著菜裏的辣子,她有些恍惚,似乎這樣的日子,在往日又或是在今後的人生中,都沒有幾次了。
膳後小憩,陸斌與眾徒說起這場戰事,誇長子在戰中領事穩健,用兵也可圈可點,誇長女陸闌珊四處除流寇,誇陸旭與三、四弟子不畏強敵,接著誇瓊亦有勇有謀,領隊赴西滅蠱城,以及戾山之中的圍戰,近乎是西戎戰意的轉點。
他將自己的徒弟們誇了個遍,最後與他們說的卻是,即使沒有這些功績,你們平安回來,便好。
*
幾日後,堂主南宮離主動來尋瓊亦,說在關隘前見了她自製的陣法,對其很感興趣,瓊亦雙眼一亮:“是吧!堂主你也覺得我那簡陣好用吧?”
南宮離冷冷地點頭,道,希望可以借來陣法圖紙觀摩。
瓊亦說:“可圖紙已經被人先一步借走了,堂主你來晚一步。”
“誰借走了?”
“我朋友,現在是蘇氏的客卿,他說此類陣法很有意思,所以在撤營回行時,我就全由他拿去了。”
南宮離眼角抽搐:“陸溪言,你是真不拿他族當外人?”
“堂主當初沒盡心盡力教我,又不收我做徒弟,我才該拿您當外人呢。”
南宮離被氣到了,隻說:“讓他用完快點還回來。”一甩袖子走完,瓊亦撇了撇嘴,心道:這位的脾氣果然還是很爛。
*
時月淌過。
西疆關口被修繕穩固了下來,彼時鎮疆用的守台和禦了今時也都被承用。瓊亦聽說,當初自願來前線的散修們,有的事了拂衣去,有的則是選擇在守台待著,受五族俸祿,修煉營生。
於此同時,五大族開始廣招外門弟子。處於高山峻嶺上的他族可能影響較小,可陸氏府邸位於白石崖下,氹央城中,因而此城是一日勝過一日的熱鬧。有富家子弟托關係送進來以求修道長生的,有普通百姓來拜師求藝、謀個出路的,還有貧苦之人來混口飯吃的,數不勝數。
外門熱鬧,內門清閑。瓊亦此人最喜歡湊熱鬧了,修煉閑暇之餘常常輕功落在樹上,看外門新生嬉鬧,被管事長老發現後,請她去給新弟子教授劍法。老好人脾氣的瓊亦,性子軟,奈不過別人再三央求,便去到年輕弟子前展示基礎劍招,又或是選拔考核時作為審考者出席。在對戰考核中,她劍劍精準犀利,擊潰新人,長老站在瓊亦身前,語氣誇耀地介紹道:這位是你們的內門師姐,陸溪言,是宗主的親傳弟子。往後,你們勤加修煉,終有一日也能將劍法練入她這方境界的。
不出意外的,瓊亦成了外門新生茶餘飯後的閑談,從她離奇卑賤的下人身世,到她與盛小少主兩情相悅的婚約,再到她與友人江湖闖**奪取神劍的奇聞,最後說到她戰時的計策與功勞,逢人口口相傳,津津樂道,引得眾人傾羨仰望,不光在外門傳,就連氹央城內也傳得厲害,“陸溪言”一時成了傳說中的了不得的人物。
甚至連竺雲蘿在府中做工時,都會被冠以“溪言師姐的姐姐”的身份尊敬,替她忙事,竺雲蘿害怕活不是自己幹的,工錢被扣罰,瓊亦哭笑不得,再有長老請她為外門新生講教劍法,說什麽也不肯去了。
*
年末,冬時。
西疆戰場的鬼氣終於被清理幹淨,盛玄怨領著門下弟子向洛爻回行,而他如自己來時那般,繞路來見瓊亦。
瓊亦聽說盛氏中人返行的消息後,離府去見他,盛玄怨往陸家府去,瓊亦往城門跑,結果撲了個空。有居民為他們指路,前一陣剛替盛玄怨指完路,不久後瓊亦就跑到了這條街頭,二人原本午時能見麵的,結果硬生生在氹央城繞了好幾圈,直到黃昏時,盛玄怨憑借靈魄指引,才抓住追風捕影,四處亂跑的她,一把抱在懷裏。
夕陽西下,北風瑟瑟,漫天橙紅色的霞光披在雲上,遠方有枯盡的枝椏,街上的石板路上,二人越擁越緊,心中的思念如何也說不完。
盛玄怨穩住呼吸,握住她發涼的手:“瓊亦,我要回洛爻去了。”
她說:“嗯。”
又說:“我會想你的,盛暻。”
盛玄怨捧住她的手,勾起她的小拇指:“你還記得你答應我的承諾嗎?什麽都行的那個。”
“我記得。”瓊亦抿著唇,明明不舍,眼中卻滿是笑意:“還剩一件。所以這一件事,你要我為你做什麽?”
“我要你等我。”
冬風卷起了他的發,黑如墨緞,他背對著落日的麵頰,眉目粲然,讓瓊亦覺得是此間最耀眼之物,他道:“等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