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川澤
臨到晚膳,婦人為她熱了奶豆腐,盛在土碗中的是稀米粥,瓊亦正向她道謝時,婦人的兒女已經爭先恐後地開吃了,見他們動口,瓊亦的提防心才消減下去。
奶豆腐味道鮮美,出人意料的可口,見她喜歡,婦人又為她多添了些。瓊亦有些受寵若驚,心道:戎人,不像先前的車夫說的那樣凶殘,比想象中要熱情和善許多。
夜裏,屋外風聲呼嘯,婦人在土炕上留了瓊亦的空處,她摟著自己的兩個孩子,輕輕唱起了歌兒,瓊亦躺在最外沿,聽這首夾雜著風兒草兒的歌,莫名從心底感到踏實。
我被拋棄之前,也會被阿爹阿娘這樣抱著,唱著歌兒嗎?
瓊亦背過了身子,半蜷起來,抱緊了自己的臂膀。
次日,天還未亮,瓊亦早早醒了,見婦人與孩子們都在酣睡,她在桌上留了一點銀兩,悄然離去。
一夜雪後,萬裏無雲。日頭漸高時,瓊亦已經來到了下一個村落,她向當地村民攀談,詢問地圖上未標注的古馬岩的具體位置,問了好幾人,竟然沒有一個人懷疑她是中土人,差點讓瓊亦誤以為是不是自己的西漠話已經學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還是說,自己本身就長得像戎人呢?
捏著自己肩頭的辮子,瓊亦默默地想。
問到的一隊商販說,他們知道古馬岩在哪地,順一點路,願意讓瓊亦與他們同行。
於是瓊亦加入了這隊人馬,騎上了駱駝,在沙地中慢悠悠地走著。
今日的風依舊很大,她捏著韁繩,望著沙土上積起的雪花,陽光照在積雪上,光芒萬丈,駱駝一個腳印接一個腳印踩暗陽光,同隊中的人說著她愈加耳熟的話音,風聲在頭巾與耳廓間肆意穿過,幾分悅耳,天與地顯得更加空曠遙遠,有那麽一瞬,瓊亦覺得自己好像應該屬於這裏。
這個想法冒出後,她被自己驚到,然後敲了敲腦袋:亂想什麽呢。
不久後,地上的枯草灌木開始增多,行到天黑時,已經到了一片荒草遍地的原野上,為首的大胡子男人說,以免晚上遇見狼群,要在此駐紮歇營。瓊亦主動上前幫忙,布置篝火,可隊中的人都當她是小孩兒,讓她在一旁坐著等熱炊餅吃,他們邊安置營帳,邊道:春天來時,這裏可是一片水草豐滿的草原。
瓊亦坐在火堆旁,烤熱了自己的幹糧分給他們,他們也不推辭,大笑著接過來吃,還叮囑道,像她這樣的小姑娘,獨自在外應該帶個人陪的。瓊亦不回話,隻是抿了抿唇作笑,戎人女子也相當豪放,與男人們一同圍在火堆旁吃肉喝酒,他們都是上了年歲的人,與瓊亦年齡相仿的隻有一對少男少女,問過話才知,他們不過十三四歲,卻已經是夫妻了。
瓊亦有些唏噓,中土女子歲至及笄才可嫁人,男子要待及冠才能娶妻,全然不比戎人習俗。
他們談著經商之事,道,自從去年大王決定爭五族之地時,生意買賣就不好做了。不過,有王誓護身,平民不用大批從軍,倒也能安身生活。
這是瓊亦第二次從戎人口中聽到“王誓護身”一詞,她不明白這串音節是什麽意思。
懷著疑惑,她問了那對少男少女:“‘王誓護身’,說的是什麽?”
少年詫異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這你居然不知道嗎?
又見瓊亦的紫瞳,回道:“是大王她賜予將士們的福澤,有它傍身,我族的將士便可刀槍不入,上天入地,盡顯神威。”
瓊亦仍舊不解,這“賜福”怎麽聽起來這麽怪異呢?天下真有這樣的“賜福”術嗎?那種庇佑類的法術,也僅存於祝願層麵吧?戎人的賜福,會有這麽神奇的效果嗎?
無論少年如何說得神乎其神,她總歸是不信的。
*
宜澤,蘇家府。
算上寄信的時日,再算上趕路的時日,以及大澤解封所需的時日,盛玄怨三人已經等了瓊亦整整七八日了,卻沒收到一點消息,更不見她的人影。
這些日,盛玄怨與晏庭深都以客人的身份待在府中,晏庭深時時能見到蘇拂曉,因而不急於入禁地曆煉;蘇燁有友人相伴,時常切磋,也不急;盛玄怨為等瓊亦來,更不急了。到頭來最焦急的是族中開啟禁地封印的堂主,日日催他們趁早入“川澤”,否則會在其中待上多長時日,誰也說不準。
這日,在堂主的催促下,蘇燁歎氣道:“不等了吧?都一月有餘了,瓊亦若能來,早就來了。”
盛玄怨雖未說話,卻已是默認了。
於是,在蘇氏堂主的帶領下,他們往所謂的“川澤”禁地行去。
川澤似乎就在本家府中,行的越久,眼前的房屋就越是稀疏,天色蒼白,看不出現今到了什麽時辰,有霧氣開始在三人身側彌漫,並且愈加濃鬱,當這位堂主停下腳步時,麵前已經沒有道路了,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湖澤。
說是望不到邊際,實則並不準確,因為澤麵被白霧籠罩,水霧鬱結在一處,完全散不開,就連一絲風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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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站著一人,堂主向他作揖:“稟宗主,人已帶到了。”
蘇旻道:“你退下罷。”
“是。”
再一次與蘇旻見麵,盛玄怨不太敢與他相視,因父親那時與自己所說的經曆,見到蘇父如今的模樣,總覺心中有愧,又或是不忍。
蘇旻掃視三人,目光留在了尚且陌生的晏庭深身上。
蘇旻其實聽說過這人的名號,畢竟,除去逃學奪劍惹出的事外,晏庭深在長達一年的聽學考核中,從未落下過榜首,學識淵博,足夠聞名。
況且,近幾日來,這小子頻頻主動與自家女兒相見,也讓他這位做父親的,很是費心。
今時見到,倒是一才貌雙全的青年郎,比盛子靖順眼得多,讓蘇旻欲插手管事的心,暫且收了一收。
讓他意外的是,姓陸的那個小丫頭沒來。
蘇旻抬手以示身後水麵:“既然人已來齊,便步入川澤吧。”
盛玄怨望向水麵,方才離得遠,覺得“川澤”是一片池水。現今走得近了,才看出是一片大澤,心中驚歎,在蘇家府這塊並不算大的地域裏,竟還藏著這樣一片湖澤。
水畔有一貫窄窄的長橋,曲折延伸,其盡頭消失在了霧氣中,似乎是深入禁地的入口,蘇燁一馬當先走在最前,向他們道:“走吧。”
看著蘇燁大步向橋上走去,晏庭深緊跟其上,盛玄怨遲疑半息,隨在他們身後向霧深處走。長橋之上,水霧騰升,宛若仙境般朦朧,大澤水清如鏡,向下觀之,如一塊碧翡般,無波無瀾,不知深淺。
周遭的霧越來越濃,越來越濃,直至織成了一張白網,將其間的一切全然覆上,沒走多久,盛玄怨就看不見身後的岸堤了,就連腳下的橋身都溢著霧氣,一切仿佛都告示著他,這裏沒有退路。
同時,前路是白茫。
盛玄怨已經看不清身前的蘇燁和晏庭深了,隻是隱約感知到他們二人都在,開口問:“蘇燁?”
“我在呢。晏庭深你呢?”
“我在你旁邊。”
聽聲音,三人都離得極近,可是無法看清彼此的臉,隻能在視線裏模糊地攝到一個人影,立在自己旁邊。
盛玄怨心間戒備,尋常的霧氣是不會如此濃烈的,可這似乎隻是普通的水霧,也非瘴氣。
在入川澤之前,蘇燁曾與二人說過,會在秘境中看見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是正常的。可裏端的氣息,交錯複雜,有妖息,也有鬼息,並且無風無聲。
太安靜了。
除去他們的聲響,周圍什麽聲音也沒有,安靜到讓人心裏發慌。
“沒事。”蘇燁道:“繼續向前走吧。”
前行不久,三人似乎不在霧中了,又似是被霧完全吞噬,盛玄怨內心疑雲加重,警惕性高漲,抬手壓住承影劍,此時,他已經完完全全看不見身前的二人了。
前方有聲音傳來:“玄怨,你在嗎?”
是晏庭深的聲音。盛玄怨應了一聲,道:“我在。”又道:“晏兄,我完全看不見你們人了。”
四周沉默了一陣,晏庭深回答:“我也是。蘇燁,你怎麽不說話?”
又是一片寂靜。
盛玄怨瞳孔微縮:“蘇燁?”
晏庭深也驚到,抬手四處繞了一圈,試圖在白霧中尋人:“蘇燁,這時候就別開玩笑了。”
依舊無聲。
即使開玩笑,蘇燁也不會在這種時候,開這種玩笑的。
晏庭深心上一咯噔,“玄怨,蘇燁他……”
消失了。
盛玄怨鎖緊眉頭,心中詭異感突增,走在身旁的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並且是毫無征兆的,連一點聲響都沒有發出。他低道:“……川澤,莫非是要我們三人獨自曆練。”
這霧決非尋常之物,這禁地之中,也決非那麽簡單。
二人強作鎮定,隻覺得此時此刻,腳下踩著的地不像是石橋了,也不似土地。說不上軟,也說不上硬,更不知自己走的是彎路還是直路,是上坡還是下坡。
晏庭深的背後漸漸滲出冷汗,不知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時,嚐試避免更壞的情況的發生:“玄怨,再這樣下去,你我也會走散的。”
近乎是篤定,盛玄怨道:“……嗯。”
比起徹底失散,結伴同行麵對未知,總會更加安全一些,他道:“不然,拉著吧。”
“行。”盛玄怨鬆開佩劍,向前方伸出了手。
下一瞬,霧中,一隻手主動牽上了他,是一隻纖細柔軟的手。
是女人的手。
驚恐瞬間在心頭放大,盛玄怨燙手般甩開了那隻手,後退一步,抽出承影橫在身前,警惕地環視著四周的一切:“晏兄?”
沒有答複。
“晏庭深,你還在嗎?”
身前身後依舊是虛無的白茫。
答案顯而易見,晏庭深也消失了。
隻餘他自己。
盛玄怨屏住呼吸,心間僅剩的念頭是:他們已經走散了。
徹底走散了。
或許,這禁地便是如此,需一人獨自前行,盛玄怨向自己解釋道。他仍舊為剛才出現的那隻手而發悸,並非是恐懼出現非人之物,而是因為那隻手他再熟悉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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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瓊亦的手。
溫熱且有實感,主動握上來的摩挲習慣,也與她完全一致。
這些,並非是簡單的幻境能構成的。
這裏很是蹊蹺。盛玄怨咬牙收劍,不顧方才的意外,大步向前走去,他想看清這迷霧外,這秘境中,究竟有什麽。
走著走著,似是有風了,腳下的路也越是硬朗了起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盛玄怨總感覺,霧淡了。
前方不再是完全的白茫,開始透著陰影,多了些層次變化,前方似乎站立著一個人,似在等他。
風不知從何處吹來,也不知該吹向何處,盛玄怨迎風前行,抬手擋了擋臉,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霧散了。
那人正站立在自己身前。
盛玄怨怔住了。
沒有什麽比這一幕更讓人感到震驚,錯愕,詫異,甚至是難以置信,因為在他麵前。
他看見了自己。 「作者有話說:關於川澤副本要不要發出來還蠻糾結,最後還是選擇發了。
這一段寫在很久之前,甚至在北行奪劍篇之前好久——
因為這個副本女主角不在,完全就是男主二三在曆練,會讓我思考這一段放在正文裏的必要性,但後來居上的奪劍篇已經搞過分視角闡述故事了,再來一次也沒什麽。
畢竟主角團老是不在一塊(?′ω`?)
男主和男三相關的我又覺得有必要寫出來
就醬,會盡量簡潔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