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西行
那三封信落到瓊亦手中時,已經是被人拆閱過的了。
花紋華麗複雜的那封信,是蘇燁寫於她的,他啟族中禁地“川澤”為試煉,特請摯交三人,共赴宜澤。除去這封邀請信,還有盛玄怨寫給她的私信,以及晏庭深寫來的問候寄語。
這些信的落筆時間,均在一月之前,至於今時,他們三人恐怕早已進入“川澤”。
“為什麽?”
手中的信件因為怒火而攥得發皺,瓊亦連敬稱都不願喚,失聲叱問楊素詠:“為什麽要擅自收走我的信啊?憑什麽?!”
楊素詠淡淡道:“你先前出去闖了那麽久,也該是闖**夠了。反正你是去不成的,這信我收來,也省得你惦記。”
瓊亦握緊了拳:“那也該告知我,而不是替我做下決斷,先斬後奏!”
“沒必要。”她笑道:“溪言,你累了,都口不擇言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說罷,抬手招呼守在屋外的弟子,將她架出去。
瓊亦瞪一眼要上前拉住自己的弟子,那三兩人被她震懾住,不敢妄動,她冷道:“別碰我!我自己有腿能走!”撇開那兩人後,她望著堂上的楊素詠:“我師父知道這事嗎?”
“他知道,這也是他的意思。”
“那你替我回絕蘇燁的邀請了嗎?”
“沒有。他們等不到你,自會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聽到這話,瓊亦咬得牙咯咯作響,不提五族禁地之一的蘇氏大澤,能有何神通,進去曆練的機會有多難得;友人們結伴赴約,卻久久等不來自己的消息,不拒也不回,又會怎麽想她?
私信被人拆讀,欺瞞到今日,瞞了整整一個月!
現在,楊素詠還滿麵雲淡風輕,無所謂道:這並不算什麽。
瓊亦的怒意積攢到極點時,莫名地冷靜了下來,她轉過身子,漠然道:“……你總是這樣。”
“我阿伯得病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的。”
“從不顧及旁人的一點感受。”
說完這些話,瓊亦猛一甩衣袖,快步走出屋中。
*
當晚,她便跪在陸斌的院前,請求再赴白石崖上閉關,為期未知,直至出關為止。
夜間有巡視弟子發現了瓊亦,又不敢上報打擾宗主,隻能待天亮時才與陸斌說:溪言師妹已經在院中跪一整宿了。
陸斌心疼又無奈,推掉蘇燁的邀請確是他的意思,因他知那“川澤”禁地是個什麽地方,覺得自己這位徒兒心思澄明,坦**自在,在大澤之中經曆不出什麽水花來,去了活脫脫是浪費時間,不如不去。
沒成想楊素詠直接將她的書信扣押了下來,不光扣了請帖,還拆讀了盛玄怨與晏庭深的信,怨不得瓊亦發這麽大脾氣。
站在瓊亦身前,陸斌清了清嗓子:“起來。”
瓊亦吹了一夜涼風,喉間嘶啞,原本清亮的聲音活像打了焉,低頭道:“請師父允我閉關苦修!”
陸斌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位徒兒素來體格弱,拉瓊亦起身,怕她心中怒意難平,隻能應答說:“想閉關便去閉關吧。”
又在心間暗道:小五這才出禁閉沒兩月呢,又要閉關。前一陣小思剛走,小五再到山上去,苑內校場冷冷清清的,都沒幾人練劍了。我這做師父的,都看不到幾個徒兒在身邊……
陸斌一向嚴肅,卻是個私下喜歡熱鬧的人,不然也不會收這麽多親傳弟子。
在所有徒弟中,最得他心意的,反而是楊素詠為他強收的小五。
又道:“為師知你性子要強,可也不該如此嚴苛自己。蘇氏那大澤禁地,是為有心障之人所設,你心境潔白,想也是進不去的,不必抱憾。”
瓊亦心裏說不遺憾都是假的,想來又覺得委屈,眼角微紅,點頭:“嗯。”
陸斌見她這副表情,輕笑:“好了,小五,你若是與盛氏那小子分別久了,心生思念,待你此次出關,為師可任你下山去見他。”
瓊亦心裏一驚:“師父,真的嗎?”
陸斌頷首:“自然。”
瓊亦的表情由陰轉晴,終於露了笑,連連躬身:“謝謝師父,謝謝師父!”
鞠了幾躬後,轉身離開。
*
雖然欺騙師父會讓瓊亦有些不好受,可現今有了名正言順的消失理由,接下來要做的,便是離開廣陽,去到西漠。
在瓊亦原先的計劃裏,並沒有今時動身去尋多爾納的打算。可經過楊素詠藏信一事的刺激,她一想到盛玄怨三人已經去了川澤秘境中修煉,自己還在苑內平平淡淡過著,頓時有了落差。於是臨時起意,決定用閉關為幌子,實則遠去西漠,查清自己與昆翟族的關係。
為了方便出行,瓊亦花大價錢買下一個儲物鐲,備好了一切需要的東西,如羅盤、麵罩和厚衣等等,也了解到荒漠中可能遇到的危險,還帶上各種解毒丹藥,學了回暖咒與降溫咒以應對突**況,還備了不少幹糧和水。
直到儲物鐲發光,提示可供收納的空間不足,她才停止存糧。
私逃西漠此事,她誰也沒有告訴,包括竺雲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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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瓊亦對師父及同門說自己要登山閉關的那日,她戴上了蘇燁曾贈給自己的假麵皮,越過白石崖,以風凝術聚成的氣流,輕功踏氣而行,在崖山上低空飛了整日,連翻幾座山頭,成功離開陸氏地界。
出了氹央城後,擔心引人耳目,瓊亦幾乎都是行車或徒步,到了無人之地才禦劍飛行,一路往西北,十來日後,到了西漠邊境。
“姑娘,我們就行到這。”
雇用的小拖車上堆滿了稻草,瓊亦坐在上麵,正思考要從哪裏越過謝氏布設在關口的防線,隻聽拉車的老頭子道:“姑娘,那前頭一直在打仗,這邊還有兩個村,戎人凶殘的很,村裏人都跑得沒差了。你年紀輕輕的,別在這鬼地方久留啊。”
瓊亦跳下車:“好嘞,您放心。這是車錢。”
“謝謝姑娘。”
腳下並非沙子,而是幹涸的土地,瓊亦環視一周,向西看去,隱隱可見矗立在沙塵中的關隘,天空灰藍,狂風肆虐地吹著,瓊亦裹緊了頭巾,縮了縮脖子,心道:不過秋時,竟會這麽冷。
關隘那邊,便是西境。
聽說看守森嚴,我要怎麽不被發現的去到關口那邊?
瓊亦在心中揣摩記下的地圖,此關名為溢遠,關口附近是謝氏的銅裕堡,上空必設有禁空令,禦劍飛去與自投羅網無任何差別,若被人發現,欺師逃逸的罪名一旦落下,回到族中,怕是會被打斷雙腿的。
她暗道:就算成功渡過關口,進入西戎地界,也不能引起戎軍的懷疑,更不能被抓去。
前線必然焦灼,倘若繞遠翻過這座雪山,從險地走,就能進那片戈壁灘了,我記得書上有寫,那裏是有人居住的,距前線遠,應當不至於太過戒備。
不殺人不惹事,小心行事,如果被懷疑是中土人,以我的身手,脫身是不成問題的。
瓊亦拿定了主意,隻身前行。
從偏路繞過烏鞘,翻越矮峰,她花了兩日時間穿過關口,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再向遠眺望,便是遼闊的戈壁灘。瓊亦在嶺側見到了昆翟人駐紮在關口邊沿的營帳,烏泱泱的一大片,沒由來想起曾讀到過的五千精兵。
那神乎其神的五千精兵。
眼前的營帳規模肯定不止五千,不知這些兵力,是否是記載中的“精銳”程度,倘若是,那毒門謝氏的壓力當真不小。
瓊亦在心間默默歎著,隱匿身形穿梭在荒漠上。
天空由灰藍色變為陰白,烈風滾滾,為防止手腳凍得麻木,瓊亦提前撚了一個回暖法訣,不知輕功行了多久後,荒漠上下起了雪,雪勢愈下愈大,蒼蒼茫茫的鵝毛被卷吹到沙地上,鋪成白灘,她一人獨行,居然也不覺得孤寂害怕,沿腦中道路禦劍而去,終於在天黑前到了有人集居的部落。
眼前看起來像是個小村子,因雪勢太大,路上見不著什麽人,瓊亦壓低頭巾在房屋間穿梭,被正要關窗鎖門的一個婦人叫住了,她用西地語問:“小姑娘,天黑了,怎麽還不回家?”
瓊亦的步子略略停住,風雪中,她隻露出了一雙眼睛,一雙沒有被假麵遮擋的眼睛,眼瞳浮紫,幽得透亮,勝似晚間的天色。
她咽了一口唾沫,開口用嗑嗑絆絆的戎話道:“我,我是來找人的。”
婦人“呀”了聲,笑道:“你的聲音真好聽,像托爾巴的鳥兒。”她膚色微黑,臉頰卻透出紅色,笑容和藹:“夜裏會有沙盜的,有人趁兵亂搶人,你快些找地方藏藏吧。”
瓊亦有些為難地垂下了眼睫,淺栗色的睫毛簌簌的,掛上了一些雪絲。
婦人扶在門上的手收了下去,將房門敞開了些:“你要找誰啊,我可以幫你打聽。”
瓊亦說:“找我的父親,和哥哥。”
婦人的臉色僵住了,她近乎是肯定地認為,麵前小姑娘的父兄被征兵帶去了前線,背井離鄉來此尋人的,想到這兒,她看瓊亦的目光多了幾分憐愛,主動道:“你父兄有王誓護身,會平安回到家去的,你今夜不如在我屋中歇息吧,明日太陽出來了,早些回去。”
瓊亦見婦人神色懇切,衡量了會兒,比起在街角淋雪受凍,說不準還有沙盜偷襲,不如就近住下,笑道:“那謝謝您了。”
在進屋前,瓊亦先摘下了寬厚的發巾,想看看這位婦人對自己的模樣有何反應,不想婦人對她白皙的膚色和寡淡的假麵並不驚奇,似乎瓊亦與他們本身沒什麽區別,反而擔心她受冷,將她拉進了屋裏。
屋中有她的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瓊亦起初以為“托爾巴”是個地名,後來才知道是婦人的小兒子,他確確實實養了一隻小鳥,還捧到手心中拿給自己看。
婦人的大女兒麵上帶了點小雀斑,笑道:“這是托爾巴的小鳥,它叫多瑪。”
瓊亦摸了摸多瑪的羽毛,多瑪喳喳叫了兩聲,托爾巴說:“它膽子很小,不飛走是它在歡迎你。”
瓊亦輕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