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案中案(59)

之後王文輝強製阻撓王乾山鑽研《周易》,更讓他一隻腳踩在了雷區邊緣,離引爆這顆地雷僅差一步之遙。

長期積壓的負麵情緒,和對父母尤其是對王文輝山的經年不滿,為王乾山的犯罪提供了強大的“動力基礎”,“八字相衝相克”更為其提供了“理論依據”——“你看,這是上天注定的”這樣的想法,極可能會讓王乾山在心理上成功跨越人倫道德的最後一道障礙。

“動力基礎”加上“理論依據”,讓王乾山的犯罪動機無比強大。

最終,王乾山要和張繼文離婚一事,成功讓王文輝跨出這“要命”的最後一步,一隻腳重重地踩在了“地雷”上。

當然,在王乾山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中,王文輝簡單粗暴的教育方式及其配偶袖手旁觀式的勸解,都成了助力其偏執心理和犯罪心理形成的“營養劑”。

馬弘文很快就從王乾山雜亂無章的陳述中捕捉到核心信息,並在腦海中迅速完成拚接,呈現出一幅清晰的“王乾山犯罪心理形成圖”。

王乾山以回憶往事的方式,回答了馬弘文要他談談“對父母的看法,尤其是對王文輝的看法”這一問題的核心所在。他似乎知道馬弘文想知道什麽,並且並無抵觸或不配合的心理。或許,對於這一天的到來,王乾山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王乾山的情緒談不上激烈,反倒以平靜居多,聽起來甚至有一種娓娓道來的口吻,就像在述說一個與之毫不相幹的久遠故事。

大量的陳述讓王乾山口幹舌燥。他舔了舔嘴唇,停了下來,想要歇口氣。

馬弘文示意身旁作筆錄的小警員給王乾山倒了一杯水。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王乾山就是這麽一號人。

王乾山接過水杯,道了一句謝,喝了幾口水後,安靜地看著馬弘文。

這個人的表現,讓馬弘文很難將他和殺害父母,甚至是殺害“弟弟”的殺人凶手聯係起來。

“再說說張秀文吧,你認為她是個什麽人。”

王乾山想了半天,卻隻回了一句話:“我很……感激她。再說,你如果看到一潭幽靜幹淨的山泉,會忍心往裏頭丟垃圾嗎?”

馬弘文明白了。

張秀文當初願意嫁給王乾山,不但讓他在心理上認為張秀文沒有看不起他,甚至還對她產生感恩心理。但是,長期積壓的對父母的不滿,卻又蒙蔽了他的心智和雙眼,讓他對父母的養育之恩視而不見。

不僅是出於自認為的“責任感”,更是出於感激,所以最初在向張秀文提出離婚後,王乾山才會堅持要給她一大筆錢。

張秀文隻知道自己麵對一身書卷氣的王乾山會自愧不如,卻從來沒想過她自己渾然天成的質樸氣息,同樣會讓王乾山相形見絀。同時,張秀文當初在思想上或許還幹淨得猶如一張白紙,這讓王乾山“不忍心”將她當作“情緒垃圾桶”,向其傾訴自己的負麵情緒。

或許,王乾山也向張秀文偶爾吐露過對王文輝的不滿,比如向她說過“揭竿起義”這樣的話。可這種話,誰又會當真?誰都隻會當作僅是說說而已。

“李倩呢,你又把她當什麽?”

王乾山沉默很久,才說:“我很對不起她。這輩子沒法還了,隻能下輩子。我也沒想過,會和她走到這一步,更加沒想過,她會為了我,什麽都願意幹。”

“我就是在網上,一個關於《周易》的百度貼吧裏,發表了一些對《周易》的個人言論,她看了後主動聯係我。”

“最開始是討論《周易》,一來二去彼此都熟悉以後,就會向她提起……我這條瘸腿的事,她說這是‘天妒英才’。後來,和她聊的話題也就越來越多……”

之後,就和張秀文所說的內容基本一致。

根據王乾山的陳述,李倩的行為很快讓馬弘文聯想到網上曾曝光的楊某娟的瘋狂追星行為。

楊某娟的瘋狂,是從一個夢開始,就是熟睡後夢到了某一天王,然後命運由此改變。

最先,她隻是不上學、不工作、不交朋友,所有的精力和生活的重心全都用來關注天王。

然後,在香港回歸當年,在父母的支持下,花了9900元參加了一個香港旅遊團,想要見到天王,最終卻失望而歸。

幾年後,為了滿足女兒追星的心願,家裏賣掉了房子,一家人搬到了每月花400元租來的房子中。

有一部電影,講述了發生在一個民工和兩個賊之間的故事,最終民工的純樸、善良感化了那兩個賊。這部電影的拍攝地恰好位於楊某娟的居住地。

天王在拍攝這部電影時,楊某娟每天從早至晚都站在自家的8層樓頂,希望站得高、看得遠,能在茫茫人海中看上天王一眼,但仍未如願。

次年,得知天王住所後,在父親的陪同下,再次赴港,失望而歸。

一年後,父親賣腎籌措資金幫女兒赴港追星。

翌年,第三次赴港的楊某娟終於可以與偶像近距離接觸,並被安排上台跟天王談話及拍照。次日,老父跳海自殺,留遺書大罵天王。

或許,在李倩眼裏,王乾山就是她世界裏最亮的那一顆“星”。

“你是不是,安排李倩去殺王元鵝呢?”對王乾山的審訊異常順利,馬弘文甚至產生了一種和人喝茶聊天的錯覺,這讓他的發問看起來並不尖銳。

王乾山並無多少情緒變化,神色平靜地點點頭:“王元鵝知道的太多了,還把繼文逼得去賣迷藥為生。所以,我隻能這麽幹。”

“你說他知道得太多,是不是指王文輝的手指骨到了他手裏,並且因此對你產生懷疑?”馬弘文問。

“是這樣。我離婚後,最初兩三年是在沙市,和繼文、王元鵝都沒什麽聯係。但那幾年在沙市生活並不如意,我給自己卜了一卦,卦上說我不宜遠遊,就和李倩又回了堰城。”

“後來,在電視上看到王元鵝得了什麽艾滋病,李倩就勸我去探病,我不是很想去,就試著打了個電話給他,沒想到他的電話號碼一直在用。就這樣,和王元鵝就有聯係了。”

“王元鵝在電話裏頭,把他自己的情況都和我說了。所以,我又認為沒什麽見麵的必要。”

“他也和我說繼文可能會改嫁,所以不讓她和家裏的錢沾上邊。我覺得他大概是個傻子,他這樣幹,讓兩個孩子咋辦,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他又說他就是故意要這樣幹,隻有這樣,才能讓繼文把兩個孩子的撫養權讓出來。”

“王元鵝太不了解繼文了。他自己是個俗人,一身銅臭味,為了守著一畝三分地,什麽呲牙咧嘴的破事都幹得出來。所以,認為繼文和他也是一樣的人,為了錢,會把孩子讓回來。這怎麽可能呢?”

“我正頭痛該怎麽說服王元鵝,沒過幾天,王元鵝又打電話給我,說他在老宅發現了老頭兒的手指骨。”

“我一聽就知道要糟。隻能和他說,我也不清楚是什麽情況,你先把‘抗艾鬥士’這破事處理完,我安排好手頭上的事馬上就來找你。這事兒多半得報警處理,到時候由我拿著證據報警,比你報警要合適,公安的人一旦問你明明在醫院住院,怎麽能跑回老宅了,你那狗屁‘抗艾鬥士’的身份就得曝光。”

“王元鵝有沒有相信我說的話,我不確定。但他……至少暫時沒有報警。所以,我得趕緊想個辦法盡快讓他閉嘴。這種事,夜長夢多。況且,隻要讓他‘閉上嘴’,繼文也不用再去賣什麽狗屁迷藥。”

王乾山說的這前半截內容,和馬弘文之前的推斷並無太大區別,但他接下來說的,和警方一直以來存在的“懷疑”完全大相庭徑。

“王元鵝這人,慕強,崇拜老頭兒。老頭兒上過戰場,為了繼文的父親被部隊勒令複員,這些事跡都讓他以有個老頭兒這樣的父親感到驕傲,甚至以自己姓王,身體裏流著老頭兒的血自豪。這是一種病。”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壓根兒就不是老頭兒親生的。”

“他父親姓羅,叫羅弘材,和老頭兒一起上過戰場,還替老頭兒擋過刀子。繼文的父親死在戰場上,老頭兒被人救了回來,羅弘材卻傷重被俘,做了俘虜。”

“戰爭結束後,羅弘材作為俘虜被交換回國,很快又被隔離進行問話調查。調查完才知道,羅弘材在被俘期間,透露過我方軍隊情況,所以被開除軍籍處理。”

對交換回國的己方俘虜進行隔離調查問話,再視情況處置,屬通用慣例。

“被俘期間,羅弘材遭受過虐待,也是因為這樣,才讓他鬆了嘴,更讓他被嚇破了膽,整個人也有點兒不正常。”

“在國內接受調查期間,還以為自己身在敵國,隻要稍有隱瞞,就會被酷刑加身,所以壓根兒沒有過任何隱瞞。向敵方透露過哪些情況和消息,調查人員都還沒開始發問,他一上來就一五一十全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