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案中案(58)
毫無疑問,王乾山已經走火入魔。
如果說他寄希望於中醫能醫治好自己的瘸腿,從而改變命運,還能算是理想遠大,誌向高遠,至於這種理想誌願是不是好高騖遠,是否具備可實現性,暫且不論。
畢竟,誰都沒有嘲笑和否認他人理想願望的權力,即便他的理想願望看起來虛無縹緲,難以實現,可萬一實現了呢?難以實現不代表不能實現。並且,很多技術飛躍和人間奇跡,都是從當事人懷揣著看起來難以實現的夢想開始。
但他一頭紮進玄學領域,寄希望於《周易》能改變自己因為腿瘸所帶來的命運,這就實在有點兒出人意料,讓人難以想象。
迷信《周易》,推崇玄學不代表這人神經錯亂。各行各業,無論是社會精英,還是白丁俗客,上到耄耋老人,下到飲食男女,對玄學命裏之說莫衷一是,信服者有之,質疑者有之,否定者有之。他們的精神狀態都很正常,隻是各自的思想理念不同而已。
在馬弘文看來,王乾山的腦洞大開和對命理之說的迷信,著實讓他難以苟同。
王乾山認為,在瘸腿的命運和《周易》“揭示”的命理之間,存在著一種看不見摸不著,還沒法用言語來描述的聯係。然後企圖通過鑽研《周易》,試圖掌握神秘難測的命理密碼,再通過對密碼的重新排序或組裝,實現命運軌道調整,讓命運這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在他想要的軌道上運轉前進,從而帶動他瘸腿命運的改變,進而完成他所謂的逆天改命。
這讓馬弘文不明所以。他相信人性善惡,以及善惡生成的因果聯係,從來沒有琢磨過是否能通過改變命運的方式,從而達到“醫治好”瘸腿的目的,更從來沒想過這二者之間會存在什麽狗屁關聯。
故此,在馬弘文眼裏,王乾山就如同武俠小說裏的“武癡”,已然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同的是,小說裏的人物往往是由於真氣鬱結導致“練功岔道”,王乾山卻是執念過盛和怨氣淤積導致“認識岔道”。
一代偉人曾經說過,思想是行動的先導,理論是實踐的指南。思想認識決定人的行動方向和行為結果。
人的腦海裏一旦出現某一想法,即便隻是瞻前顧後猶豫不前,但在潛意識裏仍舊會以它為指引,行為行動受到驅使,不知不覺朝著這一想法指定的目的地悄然靠近。要是大張旗鼓地付諸行動,其行為結果隻會更加早日到來。
是以,怎樣的思想認識就會產生怎樣的行為結果。
一個有著堅定革命理想信念的人,也就必定會為了革命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一個有著升官發財的夢想的人,也就必定會用盡心機,費力鑽營,並最終走向脫離廣大人民群眾,遭人唾棄的罪惡道路;一個有著想要劈腿找小三這樣想法的人,也就必定會蠢蠢欲動,千方百計嚐試禁果。
所以,思想政治建設始終是我.黨不可舍棄的傳家寶。
毫無疑問,王乾山給自己和王文輝“算過命”之後,王文輝和他“八字相衝相克,注定就隻能你死我活”這樣的荒謬結論,在王乾山的腦海裏卻像是一顆種子,在思想認識的泥土裏生根發芽,茁壯成長,並最終占據一席之地,甚至成為主流。
這樣可怕的想法,之所以能像一劑毒藥成功入侵王乾山的大腦,並最終導致他付諸行動,這和王乾山的成長環境、家庭教育、自身性格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天生的身體殘疾,讓王乾山內心敏感自卑。這一點無可厚非。
在他還隻有七八歲、一二年級的時候,麵對爛嘴巴或熊孩子們的嘲笑,他在感到極度難受的同時,能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換個學校”。
但王文輝不同意,並且認為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王文輝的言下之意,應當是要王乾山直視問題,坦然麵對“瘸腿”的這一根本問題,而不是“換個學校”去逃避問題。
王文輝或許想給王乾山灌輸“自信自強”的思想理念,也知道教育要從娃娃抓起,所以在王乾山還隻有七八歲的時候就和他說這樣的“大道理”,但他壓根兒就沒考慮過“孩子的教育,要從循循誘導、循環漸進做起”這樣的“雞湯銘文”。
可見,至少在對王乾山的教育上,王文輝是個“粗人”。他不但沒有成功幫助王乾山解決問題,也壓根兒沒有意識到要對其進行心理疏導。
於是,被王文輝“一耳光從二樓扇到一樓”的王乾山,不但要繼續麵對別人的嘲笑,更熄滅了將自己內心的負麵情緒向父母傾訴,甚至尋求幫助的想法。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四五年,別人的嘲笑和父親的簡單粗暴,讓王乾山內心的憤怒也壓抑了四五年。
他那樣小小的年紀,在小小的身體和幼小的心靈裏居然能壓抑著這麽多、這麽久的憤怒,實屬不該。這是王文輝夫婦的責任,也是老師、同學的責任,是所有人的責任。
這樣的憤怒日積月累,出現問題是必然,隻是時間早晚而已。
第一次出現問題,就在四五年以後,在他十一二歲,五六年級的時候。這本該是一次敲向所有人的警鍾,尤其是對王文輝。但誰都沒當回事,充其量也僅是認為“小孩子打架不該下手這麽重”,然後草草處置。
或許是“地不平”的綽號過於標新立異,這讓王乾山異常憤怒。並且隨著年齡增長,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叫做“暴力”。多重因素的作用下,憤怒的量變終於引發一次小小的質變。
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在和同齡人的掐架中,如果不小心和意外,將對方的腿打折,這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但王乾山卻故意這樣幹,還宣稱“就是想把他打成瘸子”,這明顯超出了“教訓”或“報複”的範疇,帶著宣泄憤怒的意味。
“把人腿打折”這一宣泄憤怒的方式,尤其是王乾山的“故意為之”,極可能讓王文輝認為王乾山小小年紀就“心思這麽歹毒,下手這麽重”,當然得把這樣“狠毒的思想幼苗和狠辣行為”掐死在繈褓之中。
王文輝隻看到“下手重”的表象,卻沒有意識到這一表象背後的本質問題,即:王乾山缺乏心理疏導。
於是,針對表象問題,王文輝又拿出了一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治標不治本的辦法,並且這個辦法依舊帶著熟悉的“王文輝的味道”,十分具有部隊特色。
中醫最為講究係統治療,標本根治。王文輝在中醫醫術上或許可圈可點,不乏治病救人的係統良方,但在對王乾山的教育上,實在太失敗了。
在內心強大的王文輝看來,關個禁閉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當年在部隊裏對付那些打架鬥毆的士兵不都是這麽整的嘛,效果還挺好,沒什麽毛病。
但他興許真就沒把王乾山“當作一個瘸子”,也忽略了王乾山當時“還隻是個孩子”。他自己內心強大,就認為其他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應該內心強大。或許,在他看來,除了生死算是人生大事,其他都是不值一提的屁事。
所以,王文輝壓根兒就沒有意識到給王乾山“關禁閉”有什麽不對,或者會帶來怎樣的負麵作用和後遺症。
“關禁閉”有沒有讓王乾山產生“幽閉恐懼症”姑且不論,但這件事至少讓王乾山在日後麵對別人的嘲笑時,不敢再“輕易動手打人”。
這真是一柄雙刃劍,在治好王乾山“下手過重”這一毛病的同時,卻也讓他失去了發泄憤怒的“方式”。或許,在王乾山看來,這就是他能找到的最有效的“宣泄方式”。
王文輝隻認為王乾山“下手過重”,卻沒有說過“下手不對”或“不能下手”這樣的話。這麽關鍵的信息,王乾山卻忽略了。
很明顯,王文輝並不是一昧反對“暴力”,他隻是反對“過份暴力”或“非正當暴力”。
背著“王誌堅”這一婉約而又極具侮辱性的綽號,王乾山壓抑著自卑、痛苦、憤怒等種種負麵情緒,外表波瀾不驚地又過了五六年。可謂負重前行,舉步維艱。因為,他還有一個鴻鵠之誌——依靠中醫治好自己的瘸腿。這讓他選擇將一切負麵情緒都生吞下去。
但王文輝三言兩語就將他的“鴻鵠之誌”撕得粉碎,連渣都不剩。
不準王乾山讀大學這件事,讓王文輝內心積壓的大量負麵情緒實現蛻變,將他變成一顆“智能地雷”,並且是將王文輝夫婦設置為“引爆人”的“智能地雷”。
因為在王乾山眼裏,讓他活得這麽“屈辱”的罪魁禍首,歸根結底還是自己的父母,尤其是王文輝。
恬靜的張秀文或許在短暫的時間內起到了緩衝作用,但終究沒能解開王乾山的心結,進而拆除這顆“地雷”。況且,她也壓根兒沒有意識到,和她同床共枕六年時間的會是一顆“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