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案中案(37)
亢龍有悔之後,最好的變化是盛極而衰,跌至穀底後,再從第一爻‘潛龍,勿用’開始。最壞的變化,則是盛極而亡,再無恢複的可能。”
“盛極而衰之後,開始新一輪的上升變化。如此反複,周而複始,是為‘周易’。也隻有這樣的‘變化’,才能無窮無盡,成為世界唯一不變的規律。”
“再比如,六十四卦中的泰卦和否卦。泰卦是吉卦,表示隻有小憂,沒有大災。否卦是凶卦,表示有小人作祟,處境凶險。”
“問題在於,泰卦的卦象是上坤下乾,也就是乾坤顛倒,地在上天在下,這表示的肯定就是不正常的意思。否卦的卦象恰好相反,上乾下坤,天在上地在下,一切正常。”
“泰卦是吉卦,卦象卻是不正常;否卦是凶卦,卦象卻是正常。這是因為,在《周易》看來,萬事萬物都在變化,不正常之後,就會變得正常。所以,不正常的卦象就預示著馬上就要變得正常,這才是吉卦。反之,則為凶卦。”
“無論是‘盛極而衰’,還是‘否極泰來’,體現的都是《周易》‘變化’的宇宙觀,並且是矛盾雙方相互轉化的‘變化’。擱現在,這就叫‘物質是運動的’唯物主義世界觀。”
“跳開卦辭卦象,從六十四卦的整體結構來看。其倒數第二卦叫既濟,意思是:一切都完成了。問題在於,既然一切都完成了,卻為什麽不是終卦,而是倒數第二卦?”
“這仍是因為還有變化存在。所以既濟之後的第六十四卦,叫未濟,意思是:還沒完成,還沒成功。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未濟卦一開,新的循環,新的變化重又開始。六十四卦又從乾卦坤卦,到泰卦否卦,到既濟未濟,再演化一遍。”
“也正因此,《周易》的‘周’字,指的是變化不斷,周而複始,永不停息。而不是因為周朝人寫了《易》,才叫《周易》。”
“變化不斷、生生不息的宇宙觀,帶來的影響就是鑄就了國人靈活靈泛、隨機應變、自強不息的性格特征。”
“我又問……”
“行了行了,你別問了。我現在充分相信王乾山對於《周易》有著十分深入的研究。”
馬弘文終於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聲,製止了張培的嚴重跑題,接著問道:“你剛才說,他父母忌日是在同一天,這是不是因為什麽事故,他父母才會在同一天去世?”
“我也這樣認為,但這種事不大好問。”
“再說說你自己吧。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王元鵝並未感染HIV病毒,但電視台的領導並不了解這一情況。這是為什麽?”
張培神色黯然,低頭猶豫片刻後,重又抬起頭來:“我想升職。認識王元鵝之前,分管領導找我談過話,說台裏編輯部主任的位置空缺,他想讓我上。還說我雖然是台裏的老員工,但工作業績平平,要我努把力,做些出彩的亮點工作。這樣,台裏的其他領導才會無話可說。”
“認識王元鵝之後,我認為他就是我的‘貴人’。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王元鵝的事跡一經報道,我就成了編輯部主任擬定人選。”
“但在台裏就人事調整的黨委會議即將召開之前,醫院的專家卻告訴我,王元鵝並沒有感染HIV病毒……”
“王元鵝的事跡由我一手打造,這事如果被曝出來,我不但前功盡棄,還會成為台裏的笑話。我聽到這個消息後,頭皮發麻,就想著能瞞一天是一天。所以,台裏的領導並不知情。”
“醫院呢?你通過什麽辦法,讓他們在這件事上保持沉默?賄賂?”馬弘文問。
張培搖頭:“不需要賄賂。對王元鵝作出誤診的初診醫生,和後來的專家是同門師兄弟。初診醫生在向專家說明情況的時候,我剛好碰上。”
“他們正在為誤診的事發愁,說沒想到一個誤診會引發這麽大的連鎖反應,還認為初診醫生會因此受到處分,正在評副高職稱,肯定也會受到負麵影響。”
“我正發愁,該怎樣讓知情的醫生專家閉嘴。在門口聽到他們這樣說,就有了主意。進門就和他們說,這件事目前隻有我們仨知道,隻要不往外傳,就會皆大歡喜。”
“他們有些猶豫。我繼續勸,說這也不是要他們撒謊,隻是不讓第四個人知道而已,算不上違背醫德。”
“而且我向他們保證,我會讓這件事悄無聲息的平安落地,要他們放心。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們電視台有這樣的能力……還騙他們說,我出現在這裏和他們說這些,就是受了台領導的全權委托。”
“初診醫生雖然沒說同意,但他盯著專家看,我就知道他心裏是願意的,就看專家怎麽說。”
“專家卻說這樣不行,至少要讓‘病人’,也就是王元鵝本人知道。還說他們醫院沒有向社會公布病人病情的義務,但有向患者本人說明病情的責任。”
“我聽他這樣說才鬆了口氣。接下來,我又開始做王元鵝的思想工作,也向他說明我即將升職的情況,請他幫幫忙。他起初不同意,直到我問他是不是連泗河智能準備給他的200萬獎金都不要了,他才鬆口答應。”
“也就是說,從頭到尾,你都沒想好最後該怎樣收場?而是靠著坑蒙拐騙,將這事捂了下來?你不知道紙包不住火的嗎?”馬弘文蹙著眉頭問。
對於張培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和實則愚蠢至極的本性,馬弘文算是有了進一步的充分了解。
“我就想著……先把編輯部主任的帽子拿到手裏再說。至於以後,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張培目光閃躲,不無心虛。
“走一步看一步”這話,連他自己說起來都明顯底氣不足,可見這就是個今天吃飽不管明天的主。可就是這麽一號人,剛才居然還在就《周易》和國人的“憂患意識”侃侃而談。
紙上談兵和實際應用,果然是兩回事。
馬弘文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你再仔細想想,王元鵝臨死前,除了你,還有沒有和其他人有過接觸?那些慕名而來,到醫院探望他的人不算。”
張培搖搖頭:“我剛才說過,王元鵝從醫院偷偷跑回家睡覺這段時間,中間去了什麽地方,除了回他父母老家那回,其他就沒和我說過一回實話。這當中,他有沒有接觸過其他人,我真不知情。其他時候,除了來探訪的熱心市民,也沒有其他人了。”
然後,又一副疑惑的樣子:“說到這裏,我倒是覺得有些奇怪。許多陌生人都來探訪,可王元鵝的家人呢?他雖然不待見自己嫂子,可他侄兒侄女呢?”
“他對侄兒侄女應該不差。除非他嫂子是個不講理的人,不準兒女過來,或者說他一對侄兒侄女不懂感恩,不認他這個親叔叔。”
關鍵時候總犯糊塗的二百五張培同誌,總算一句話啟發了馬弘文:王元鵝和自己的嫂子之間似乎存在某些矛盾,如果王元鵝是他殺,那他嫂子不就是現成的重要嫌疑人?
光顧著調查近期有沒有和王元鵝產生矛盾的“新人”,卻忽略了和他可能存在陳年矛盾的“親人”。
談話即將結束之前,張培又一拍腦袋,想起了一件事:“有個什麽臨終關懷慈善組織的人打過電話給我,說他們也關注到了王元鵝,對他的行為和事跡非常欽佩,願意提供臨終服務,在條件允許的範圍內滿足王元鵝的臨終願望,請我安排他和王元鵝單獨見麵。”
“這事發生在王元鵝被確定並未感染HIV病毒之後,所以王元鵝一從我嘴裏聽說這事,就朝我翻白眼,然後一句話都沒說。我這才反應過來,王元鵝的‘臨終願望’,起碼還得幾十年以後再說。所以,我回頭就拒絕了那個慈善組織的人。”
“警察同誌,這事和王元鵝是不是自殺會不會有什麽關聯?”
馬弘文不置可否。
和張培的再次談話才剛剛結束,辦案人員就王元鵝的社會關係向馬弘文匯報了最新的調查進展。這其中有個情況讓馬弘文及辦案人員頗為意外:“教授”張秀文居然就是王元鵝的嫂子,她和兩個孩子就是被王乾山拋棄的人。
原本正猶豫是否向外界公布王元鵝案最新調查進展,包括宣布他並未感染HIV一事,也被果斷暫停。
“教授”張秀文的這一層身份,加大了她的作案嫌疑。王元鵝的死朝著“他殺”的天平一端開始傾斜。
案情有重大轉變的情況下,誰都沒心情去搞什麽新聞發布了。更重要的是,這一發現讓王元鵝的死更加撲朔迷離,到底是“他殺“還是“自殺”的不確定性更大,與其到時候僅發布一條“相關案情正在加快調查,暫時無可奉告”的警情通報,還不如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