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鏡靈胡七

“可我必須要拿到地心泉水,我是去救人,你......你能不能幫幫我?”

鏡靈看得出眼前的小娘子似乎沒有惡意,他今夜貿然前來地心,本來也沒報什麽希望,可九郎不能等,他這一生已經夠苦難了,如今還被人所害,難道就要這麽丟了性命?

鬱離挑眉,圍著他轉了一圈,“我幫你,你能回報我什麽?”

一個遊魂,身上卻帶著靈氣,且看他的樣子應當死了許多年,許多年都不投胎,想要拿來世壽數當回報,怕是有些難。

“凡我所有,都可以回報給你。”

鏡靈這話說得沒有一點遲疑,當年九郎的爺娘可以護著他,他如今自然也該護著他們唯一的子嗣。

鬱離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你要地心泉水做什麽?”

鏡靈張了張嘴,又默默地閉上了。

關於九郎的一切,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不,也許這應該是他的故事,或者是那麵琉璃鏡的故事。

總之他們的事是分不開的。

沉默良久,鏡靈才緩緩開口,“救人,救一個很重要的恩人。”

“我說,你能不能不問一句蹦出來一句,她那意思分明是想知道你的故事,你就不能利索點嗎?”

孟極實在聽不下去了,先是衝著鏡靈一頓懟,又十分無語地給了鬱離一眼。

後者撇撇嘴,她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人家不往下接,她有什麽辦法。

鏡靈臉上有些為難,轉頭看了眼地心,他聽說過取地心泉水是有時限的,錯過了今日,就得等到來年七月半。

他等得起,可九郎等不起。

想了想,鏡靈妥協道:“我的事說來話長,但請二位相信,我沒有惡意,我隻是為了救人,還請小娘子先將地心泉水取出,之後我定然將自己的事都說出來。”

鬱離摸了摸孟極的腦袋,方才孟極開口說話,眼前的遊魂一點不驚訝,要不是他們之前見過,要不便是這遊魂曾遇見過同樣能口吐人言的獸類。

“既然你都把話說到此了,我也不好再堅持。”

鬱離將孟極放下,徑自朝地心走去。

鏡靈想跟上去,孟極上前一步攔住,“你跟去做什麽?又進不去,別打擾她取出地心泉水。”

鏡靈微微一遲疑,往後退了幾步。

孟極在原地轉了個圈,屁股往地上一蹲,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聊起來。

起初鏡靈還十分警惕小心,漸漸地發覺人家確實隻是好奇,還自報了家門,是什麽孟極神獸,與他根本不在同一個等級,他也就慢慢放下了戒備。

“成為鏡靈之前我有個名字,胡七,我自幼被拐賣,是個胡人把我養大的,這姓也是他給的,原本那時候他打算帶我回大唐尋親,可惜我們都沒能走到涼州,後來機緣巧合之下,我成了如今的模樣,尋親早就不奢求了。”

胡七歎了口氣,盤腿坐在了孟極對麵,“剛才那位鬱小娘子說你們是七月居的,那地方我聽說過,可幹什麽的呢?”

“算是渡魂吧,不過我們收報酬,隻要將滯留凡間的亡魂心中執念化去,順利讓他們重入輪回,就須得給來世三年壽數當作酬金。”

孟極抬起眼皮看了眼胡七,“你本質上不也是亡魂一個,怎麽樣?有興趣同我們做生意嗎?”

胡七再次沉默,最初那兩年他確實想盡辦法想重新做人,後來幾經輾轉,他發現做鏡靈比做人似乎更容易些。

至少他不會因吃不飽穿不暖而發愁,也不用辛辛苦苦一整年,到頭來隻能看著手裏的幾個錢唉聲歎氣。

可要說真不想重新做回人,心裏又多少有些抗拒。

“我不知道,也許有朝一日我想好了會去七月居找你們,但現在不行。”

胡七垂下頭,“我的恩人有難,他需要我的幫助,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你的恩人怎麽了?”取地心泉水救人,那人八成是凡人救不了,也就是說離死隻有一步。

“被人毒害,有人告訴我地心泉水可以救他一命,所以我才趕來此處冒險一試,誰知道連進都進不去。”

孟極眼珠一轉,又多問了一句,“是誰告訴你地心泉水可以救人的?”

“難道不是嗎?你們來取地心泉水不是為了救人?”胡七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自然不是,我們是救妖,準確說是救個竹子。”

孟極搖頭,救人這種事何須非得來取地心泉水,找孟婆不是更直接,隻要那人壽數未絕,冥府也不會想給自己找麻煩。

“原來是這樣。”胡七點頭,隨後才回答了孟極方才的問題,“告訴我這消息的是一隻能說人話的黑色狸奴。”

胡七說著看了眼孟極,心道同樣都是能吐人言的主兒,眼前這個比那隻狸奴看上去更可信些,難道這就是妖和神獸的區別嗎?

孟極猛的抬頭看向胡七,目光變得犀利,把胡七給嚇了一跳,“怎麽了?”

孟極盯著胡七看了半晌,看得胡七頗為不自在的想要背過身去,這才緩緩收回目光,道:“沒什麽,前兩日在城中也遇見過一隻黑色狸奴妖,也許我們遇到的是同一隻。”

遇見狸奴的事情它同鬱離說過,雖然尚且不知道狸奴妖的來曆,不過那個時間點出現,又見了它便躲,顯然它是認得它的,也許那狸奴妖和元姬她們根本就是一夥的。

“哦。”胡七鬆了口氣,還以為自己方才說錯了什麽,以至於對方突然神情一變。

胡七確實沒說錯什麽,但胡七的話讓孟極覺得鬱離之前的疑神疑鬼也許是有道理的。

隻是這次那些人比上次更為狡猾,讓鬱離自己亂了分寸。

先讓你懷疑,再讓一切都看起來再正常不過,而後又給你一個懷疑的理由,如此反複,大多數人都會疑心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而不會覺得這可能是背後之人的計謀。

孟極抬起爪子舔了舔,從白家那件事來看,那人心思頗為縝密,事情皆是一環套一環,如果之前推測得不錯,狸奴妖的出現絕對不是巧合。

鬱離是提著破損了的裙擺走出來的,進去時梳得整齊的發髻,如今也掉落了不少零碎的發絲,看上去頗有些狼狽。

“你們聊什麽呢?”

她將耳邊飄下來的發絲塞到耳朵後,一瘸一拐地走到孟極身邊,在兩個席地而坐的人和獸之間來回看了幾眼,覺得氣氛怪怪的。

“沒什麽,初步介紹,彼此認識一下。”

孟極起身圍著鬱離走了半圈,仰頭看著她,“沒聽說地心有什麽危險,你怎麽搞成這樣?”

“是沒什麽危險,隻要不取地心泉水。”

鬱離提了提自己破損的裙擺,“好在東西取到了,整整好三滴,沒有浪費。”

“那鬱小娘子......”

胡七期待的看著鬱離,三滴,他隻需一滴就能救下九郎。

“不急,等你的故事講完了,再要不遲。”

鬱離抖了抖裙擺,低頭道:“你自己回去,我這一身別弄髒了你的皮毛。”

“不想帶我就不想帶我,找什麽借口。”孟極哼了一聲,四蹄一用力,如離弦之箭衝進了夜色中。

鬱離嘴角一揚,無聲地回了句:知道就好。

“你呢?需要我帶你回去嗎?”鬱離很禮貌地問了句,實際上她並不打算帶著這個遊魂。

胡七連忙擺手,“不用了,隻要告訴我地址,我自己可以過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這位要是聽不到自己想聽的,那滴地心泉水絕對不會落到他的手上,所以即便不想再提往事,如今為了那滴地心泉水,也不能不提了。

“歸義坊青士巷七月居,走吧。”

鬱離很滿意的轉身消失在了原地,胡七深吸一口氣,跟著消失在了原地。

胡七將自己重新簡單介紹完之後,孟極才從對麵的院牆上跳了下來,踱步進了門,“好在沒錯過重要的部分。”

它蹲到了鬱離身側,自始至終沒看胡七一眼。

“繼續吧。”鬱離拿了茶給孟極,方才還一身毛茸茸的孟極眨眼間就幻化成了孩童。

胡七瞪大了眼睛,但在鬱離和孟極雙雙探究的眼神下,磕磕絆絆地開始了講述自己的故事。

他的故事得從麟德二年說起,那一年吐蕃和吐穀渾糾紛,整個西域人人自危,一些邊陲小國急需大唐護佑。

胡七在那一年正巧跟隨東家的商隊到了一個西域小國,還得知那國中有一位巧匠用了一生心血打造了一麵鏡子,與時下常用的銅鏡不同,是真正的光可鑒人,對鏡自照者甚至連臉上的細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巧匠製出的鏡子如此奇特,一時間國中無數人一擲千金想要求到那麵鏡子,可最後都失望而歸,因為那巧匠將鏡子進獻給了國王。

“麟德二年西域本就不平靜,國王得到鏡子後,沒有將鏡子給求要的王後和妃子,而是決定以那麵琉璃鏡為寶物進獻給大唐天子,以求得大唐的庇佑。”

胡七說到這裏頓了頓,因為他看見眼前兩人的神色變得十分古怪。

“我......我說錯了什麽?”胡七再一次懷疑自己說錯了話,可都是實話吧。

鬱離搖頭,“沒有,你繼續。”

從胡七說鏡子的時候鬱離就有預感,沒想到真的是那麵從白家失蹤了的琉璃鏡的來曆,千防萬防,最後還是給繞了進來。

胡七啊了一聲,繼續自己的講述。

西域小國距離大唐距離很遠,國中甚至連真正到過大唐的人都找不出幾個,還是國王下令臨時拚湊了一個出使隊伍,就那麽茫茫然的要去踏上千裏之途。

幸好出使隊伍在臨走之前遇到了他們,那一趟東家就在隊伍中,特意求見了大臣,告訴他們商隊就是來自大唐,他們可以同出使隊伍一起回去。

國王親自接見了東家,胡七被準許陪同前往王宮,然後他第一次見到了那麵琉璃鏡,果真是銅鏡無法比的清晰,雖然四周花紋不如大唐工匠做的那般精細美觀,但仍是讓人驚豔。

“我還記得,那一天國王宴請了東家,筵席很豐盛,幾乎拿出了那個小國最好的東西。”

胡七微微垂首,那是他和東家最後一次坐在一起吃的正經筵席,之後一路風餐露宿便成了常事,但每個人的心裏都是高興的,因為那是回家的路,總是走的格外輕鬆。

自疏勒、龜茲、焉耆至西州,胡七一路上都很機警,因為他和養大他的胡人便是在這條去大唐長安的路上遇險,而後他遇見了現在的東家,又帶著他們去了那個西域小國。

他的心情其實比商隊裏的眾人更激動,自打懂事起就聽人說大唐的都城長安怎樣美好、怎樣繁華,許多人對此十分向往,而他本就是唐人,聽的多了,那自豪感油然而生,哪怕他對大唐沒有半分記憶。

商隊和出使隊伍在西州休整了一日,到了第二日一早出發,一直到黃昏才尋到了落腳的地方。

那一夜眾人都很緊張,因為這裏不是很太平,商隊和使臣隊伍選了一些人整夜輪流值守,直到天光大亮,所有人才鬆了一口氣。

然而他們高興的太早了,隊伍剛剛出發了兩個時辰,他們就遇上了麻煩。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隻要散些錢財就能平安離開,卻不知道來的那些人貪婪的如同沙漠裏的惡狼,他們接了錢財,又盯上了裝著琉璃鏡的箱子。

使臣自然不肯,那些人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直接抽出刀開始殺人。

胡七講述到這裏忍不住蹙眉,他隻記得眼前一片血紅,如同那時他和胡人阿爺被馬匪追殺一樣,胡人阿爺為了救他而死,他躲在枯草中,也是滿眼血紅。

胡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東家推著往前逃跑,直到身後一聲慘叫,他下意識回頭去看,卻隻被濺了一臉的血,接著是東家的哭喊和怒吼,但東家還是推著他往前走,還把那麵琉璃鏡塞進了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