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鏡靈疑心

孟極回到七月居的時候鬱離已經睡得迷迷糊糊了,它氣呼呼地從鬱離的身上踩過去,縮到了角落裏閉眼睡覺。

一人一獸,呼呼大睡到日上三竿才睜眼,睜了眼就開始琢磨吃點什麽。

鬱離伸了個懶腰才從胡**爬起來,看了眼緊閉的大門,今天秦白月沒有來送朝食?這可不像是秦白月的性子。

她正心裏犯嘀咕,就聽見巷子裏有腳步聲,不多時一個小廝打扮的郎君站在了門外,恭恭敬敬地朝鬱離行了一禮,“我家主人讓小的來送吃食。”

“東都地邪嗎?這麽不經念叨。”

孟極方才聽見腳步聲便幻化成了孩子模樣,這會兒三兩步到了小廝跟前接過食盒。

小廝不明白它在說什麽,隻客氣地笑了笑,便告辭離去。

鬱離坐到矮桌前,“昨晚上聊得如何?”

她隱約記得孟極似乎踩了她一腳,但當時睡得迷糊,也沒記得很清楚。

“不如何,越聊越迷惑,最後還聊到了越王李貞頭上,人家一個親王,沒道理針對你。”孟極把食盒裏的東西擺出來,它想了一晚上也沒想通。

“越王李貞?”

鬱離先拿了饆饠放進嘴裏,這才含糊著疑惑道:“我沒見過他,倒是聽人說起過,還是來了東都之後。”

坊間傳這位越王善於騎射,且愛好文史,是個頗有些能力的親王。

鬱離也想不通,如果一切不是巧合,人家幹嘛對付她?

好像她也沒那個價值值得人家費心思的。

“所以你自己好好回憶回憶,做人的時候是不是得罪過越王身邊的人,或者你們王氏這些年得沒得罪過。”

孟極將最後一碗粥放到自己跟前,拿了勺子一口一口吃起來。

它跟隨鬱離的時候尚且年幼,看不懂凡人間的彎彎繞繞,不過它清楚,王氏那座大宅裏可不如表麵上那麽平和無波。

如今想想,琅琊王氏都沒落了不少,竟還有心思內耗,難怪被太原王氏後來者居上。

不過王皇後那件事一出,太原王氏也是元氣大傷,尤其如今武皇後當政,太原王氏早沒有剛剛被定為五姓七望時的囂張。

沒來由的,孟極想起了在秦白月的白月茶肆曾見過的那位王氏十六娘,那位小娘子看著溫婉,眼睛卻斂著鋒芒,一看就不是個簡單的主兒。

“我能保證我沒有,至於王氏,很難說。”

琅琊王氏自詡百年望族,早年也曾不將李氏皇族放在眼裏,下場便是如今連當朝最尊貴的五姓都擠不進去。

當然了,自身的沒落也是一個原因。

王氏自那段輝煌的曆史過去後,也曾出過看不清現實而自命不凡的蠢人,這樣的人去得罪皇族親王,似乎也說得過去。

可鬱離還是想不通,她都已經離開王氏二十多年了,即便要尋仇報複,也輪不到她頭上。

何況她如今的模樣同二十多年前一樣,世上除了秦白月外,大多都隻是會覺得她同王若離很像,而不會聯想到她們是同一個人吧。

“秦娘子已經著人去打聽了,不過我覺得你自己還是小心點為好。”頓了頓,孟極往碗裏夾了一個饆饠,繼續說道:“當然了,董九郎要是這時候死了,那生意咱們還是得能做就做。”

“我瞧著那董九郎死不了。”

鬱離搖頭,她不是孟婆,看不大準凡人生死,但這麽多年下來多少也摸出點門道,董九郎周身生氣十足,活個一二十年不成問題。

“那就別多管閑事,隻要不管閑事,誰算計都沒用。”

孟極的話是這些年看那些凡人做事總結出來的道理,通常被人算計,都是因為自己在不該伸手的時候伸了手。

當然了,不排除布局高手算計人的,那真是你躺在家裏睡覺也能中招,如果碰上這一種,除了比人家更聰明外,那就隻能自認倒黴。

“但願如此。”

鬱離憂愁地把最後一個饆饠吃下去,又憂愁地看向孟極碗裏的那個,最後放棄了搶過來的打算。

一連兩日鬱離照舊到園子裏去看董九郎的表演,期間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鬱離甚至盤算著明日入夜就去地心取泉水。

結果臨走時被門口的熱鬧堵住了去路。

園子門口此時人正多,都是從園子裏看完表演離開的百姓,其中站著一個衣著不錯的郎君,正一臉鄙夷地衝著人群嚷嚷,“不過是個下賤的伶人,你們還真當他是個寶啊。”

人群被他嚷嚷得喧嘩起來,有幾個人讚同的點頭,但更多的人選擇無視。

那郎君見人群沒有附和自己,再次嚷嚷道:“那董九郎就是自甘墮落,放著家中產業不理,非得做什麽伶人,瞧瞧他那不人不鬼的樣子,若是他爺娘還在,不定會再被氣死一回。”

一定他說的是董九郎,人群終於有了反應。

在場不少人都是衝著董九郎的名氣才來,自然是站在董九郎那邊,此時更是出聲反駁。

“人各有誌,再說了,你一個商賈,比人伶人的身份又高貴到哪兒去?”

“就是,還將董郎君已故的爺娘也牽扯進來,你還不如人家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聲討讓那郎君臉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是梗著脖子說道:“即便都是賤籍,也有高低,他不想著振興家族也就算了,還跑來做了伶人,就是對不起亡故的爺娘。”

“對不對得起我爺娘,同你有什麽關係?說什麽振興家族,我難道不是大伯、二伯趕出家門的?”

知道了門外的熱鬧,董九郎沒有遲疑當即趕了過來。

董家大房和二房瓜分他家的家產,還將他趕出家門,連祖宅都不肯留給他,如今還要在他賺錢糊口的地方造謠生事,如何能忍?

“你胡說,大伯和我阿爺分明是氣你自甘墮落,你若肯改邪歸正,他們自然願意接你回去。”

那郎君一臉施恩的模樣,似乎接受董九郎是對董九郎的大恩,他該感激涕零的接受才是。

可他卻忘了,如今他們家所倚仗的,那可都是董九郎爺娘當年積攢下來的家業,該感激涕零的是他們,而不是被奪了家產的董九郎。

鬱離站在角落看著這一幕,嘴角不由帶了幾分饒有興趣,秦白月說董家的家業都在汴州,可這個自稱董九郎親人的郎君卻出現在東都,難不成就為了擠兌董九郎幾句,特意從汴州趕到東都?

那董九郎在長安待了那許多年,他怎麽不去長安尋晦氣。

圍觀的百姓起初還不知道兩人之間有什麽淵源,誰知那郎君自己抖出來一部分,又聽董郎君的意思是家產被他阿爺的兄弟給瓜分了,說話的郎君就是他堂兄弟。

“你們家吞了人家的財產,你還有臉來此叫罵,伶人再怎麽賤籍,怕是也做不出此等厚顏無恥的事情來!”

一個小郎君氣憤不已,當場懟了回去,不少圍觀的人立刻七嘴八舌地指責起來。

“你們知道什麽,某三叔的家業他守不住,大伯和家父隻是為了三叔這些年的心血不至於被如此不肖子孫給敗完罷了。”

郎君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朝著董九郎仰了仰下巴,“九郎,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寧願做個供人取樂的伶人,也不願回去家中?”

“道不同不相為謀。”

董九郎不想與話不投機的人多說半句,十分果決地告訴了那郎君自己的決定。

郎君被氣得不輕,一甩袖子冷哼一聲轉頭就走。

鬱離正打算離開,餘光看見秦白月走了出來,她在董九郎身邊停下,低聲問了句,“那人是誰?”

“二伯家的堂兄,行四,名董睿。”

董九郎無奈歎了口氣,“秦娘子放心,我一定不會影響七月十五的表演。”

“無妨,若是有需要,可以讓小廝攔住那位董四郎。”

“我知道了。”

秦白月側身讓開,轉頭看見鬱離若有所思地低頭往遠處走,抿唇在原地站了許久。

長安那邊還沒消息,照理說她不該忐忑,可眼下心裏總感覺不踏實。

望著遠去的鬱離,秦白月尤其不願意再因為自己的失誤而害了她。

儀鳳三年的七月十五和往年一樣,慶賀秋收、祭祀先祖,一樣都沒有落下。

鬱離和孟極則蹲在屋頂上望著夜空中的圓月,想著一到時辰就出發前往地心取泉水。

“你說今天發生的事是不是做給我看的?”

實在無聊的空隙間,鬱離開始沒話找話,她剛才已經反反複複把董九郎和那位董四郎之間的熱鬧講給孟極聽了好幾遍。

她就是奇怪,怎麽每次她稍稍要打消自己太過謹慎的念頭時,總有事情讓她繼續懷疑下去。

鬱離甚至開始懷疑,她心裏這點懷疑是不是也是被人算計的?

“你誰啊?人家吃飽了做給你看,別整日疑神疑鬼的,咱們隻要謹慎細心些就行了,瞧你這些日子搞的,人家不算計我們,我們自己都先被疑心折磨瘋了。”

孟極抬起後腿給了鬱離一下,不重,連她的裙子都沒怎麽抖動,“再說了,秦娘子那邊不是去打聽消息了嗎?等她的消息回來,就知道是不是被人算計了。”

鬱離抿唇,良久才哦了一聲。

這一夜月光難得明亮如燈輪,蹲在屋頂上的兩個看著來來回回穿梭於各家各戶的亡魂們,偶爾也會點評一下這些亡魂生前的種種。

直到子時將至,坊間漸漸安靜下來,鬱離才起身拍了拍裙擺,“走吧,先去取地心泉水,我瞧著青竹這幾天越發萎靡了。”

“全部修為都用來救你,它能活到現在都算不容易。”

孟極拉伸了自己的身體,甩著腦袋跳到了鬱離的懷中,“時辰不等人,走吧。”

“嗯。”

鬱離的腳抬起朝前跨出一步,一人一獸消失在了屋頂上,不遠處遊**的亡魂有注意到屋頂的一切,都默默的低下頭,就當什麽都沒看見。

整個冥府誰不知道鬱離,還有不鬼差自己都懷疑,這鬱離是不是同冥府有什麽淵源,否則一個凡人,怎麽能讓冥王和孟婆都這麽上心。

走遠的鬱離壓根就不知道,凡人八卦的特性其實在冥府也有,她還一直以為就隻有孟婆和冥王時不時的嘴碎。

東都洛陽是除了長安如今最繁華的城,此處的地心幾次被帝王之氣滋潤,鬱離後來才想明白,城隍之所以讓她取地心泉水,就是因為此。

妖雖然是妖,尋常地心泉水也可以有些功效,可青竹的情況不同,有帝王之氣滋潤的地心泉水效果會更好。

而蠶退的加入,正好可以緩和蘊含了殘留的帝王之氣對妖的衝擊,一舉兩得。

鬱離出現在洛陽城最中心的位置,仔細觀察四周,地心不是死物,每隔一段時間它總會變換位置,上一次聽說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如今還在不在原地誰也不知道。

不過鬱離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因為有人比她更著急,可惜那人靈力低微,找得到入口,卻進不去。

“你也要地心泉水?”

鬱離站在那人背後許久,那人竟完全沒察覺到她的到來,隻在地心處來回徘徊,還試著想強行破開禁製往裏闖。

鏡靈被鬱離的聲音嚇了一跳,扭頭見是個麵容姣好的小娘子,懷中還抱著一隻看著像是狸奴的小東西,這才緩緩舒了口氣。

“我......”

鏡靈剛要說自己確實是來取地心泉水的,嘴上話都沒說出口,突然意識到眼前的小娘子若是普通人,七月半深更半夜的怎麽會獨自一個人來這裏,還張口就提到了地心泉水。

“你是誰?”

鏡靈警惕的看著眼前人,如果這人也是來搶地心泉水的,他絕對不會放過。

“七月居主人,鬱離。”

鬱離微微側頭,“你進不去的,地心禁製一般妖靈根本靠近不了,你這樣的遊魂也頂多比妖靈往前走個幾步。”

眼前的遊魂身上有一些靈氣,應當是有些際遇在身上,他來取地心泉水應當是沒有什麽歹心。

可這裏的泉水一次隻能取三滴,少一滴青竹的恢複就會打些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