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鏡靈初遇

七月十二夜,微雨。

鬱離看著夜幕下如同輕紗一般飄**的雨霧,沒來由惆悵起來,人說閑來無事就容易傷春悲秋,可一點錯都沒有。

少頃,青士巷裏傳來腳步聲,時不時還伴隨著一兩聲玉環叮當。

鬱離輕歎一聲,能這個時辰來,還走出這種雜亂無章步伐的人,除了老道士不做第二人想。

果然,片刻後老道士便甩著袖子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唉聲歎氣,“白家的事了了,真是累死老道了。”

“你得了吧,別以為我不出門就消息閉塞,阿月已經著人前來說過,你不就動了動嘴皮子,將那一家的橫死歸咎於邪術害人,能有什麽累的。”

鬱離撇嘴,眼睛在老道士腰間的玉環上掃了又掃,這老道士又得了賞賜,玉環看著不錯。

“動嘴也累,老道我一把年紀了,還得絞盡腦汁善後跟自己沒什麽關係的事,你說累不累?”

“所以呢?”

鬱離不覺得他入夜後還跑七月居一趟就是為了來同她訴苦。

“聽說秦娘子請了伶人在南市表演,老道難得有空閑,想去瞧一瞧。”

鬱離哦了一聲,晨間秦白月確實托人請她十三那日去南市看表演,秦家請的優伶那可都是尋常難得一見的名人,自然是一票難求。

“可以倒是可以,一票三百錢。”

鬱離朝老道士伸出手,被老道士一巴掌拍開,“你幹脆去搶好了,那南市上才賣五十錢,你敢要三百錢?”

“那你去不去?”

“去!”

老道士最終還是給了鬱離三百錢,畢竟被鬼王鏈橫在脖子前,怪滲人的。

東都南市是城中最熱鬧的地方,雖然比不上長安的東西兩市,可也不遜色多少。

尤其是名動長安的伶人被秦白月請了來,一時間整個南市比往常更擁擠了幾分。

西街上,一輛牛車緩慢地在人群中前行,車中坐著的人不時詢問時辰,他今日可不能遲了,否則耽擱了秦家的表演。

“郎君莫要著急,前麵拐過去就到了,不會遲的。”

隨行的仆役踮著腳尖往前看,見街口就在前頭不遠處,扭頭安慰了自家郎君一句。

郎君本是不願意離開長安的,不過秦家曾有恩於郎君的爺娘,雖然二老最終客死異鄉,但這恩情郎君不會忘,所以今次才破例來了東都。

牛車行得依舊緩慢,卻穩穩當當的到了地方,牛車上的郎君看了看時辰,確實沒有晚。

他一路進了園子,所有忙碌的人都對他行禮,客客氣氣地喊了聲董郎君或是九郎,董九郎也都一一回禮,同樣客客氣氣的。

鬱離在不遠處廊下看見董九郎轉過回廊進了房間,歪著頭問秦白月,“長安的伶人都是這般俊俏有禮嗎?”

二十多年不曾回去長安,如今的長安什麽模樣她早就不記得了。

“也不全是,這位董九郎比較特別,他幼時出身官宦之家,後來家中獲罪,家中三代不得入仕為官,他爺娘也是能人,在董九郎少時便靠著往西域經商將搖搖欲墜的董家重新振興了起來,隻可惜多年前董家商隊在回程路上被馬匪截殺,無一生還。”

秦白月說到這裏又補充了一句,“對了,董家商隊便是同西域小國一起運送琉璃鏡回長安的商隊,商隊出事後董家家產被瓜分,董九郎便輾轉成為了伶人。”

這個董家的遭遇還不如秦家,當年她阿爺去世,阿兄好歹是保住了秦家的家業,沒讓那些虎視眈眈的阿爺的兄弟們將家產分割。

如若不然,她等不到再回秦家的一天,她那幾個兄弟和姊妹也會像董九郎一般,不知被趕去了哪裏,過怎樣的日子。

“這麽複雜?”

鬱離噝了一聲,心中沒來由警惕起來,琉璃鏡不就是白家那位小娘子買給胡姬的嗎?後來下落不明,如今她又在此處遇上了同琉璃鏡有關的人,不得不多想幾分。

“可不是嘛,這世上的人都不容易。”

秦白月難得感慨,“走吧,我帶你先進去,優伶的表演還得等一等。”

“嗯。”

兩人一同進了房間,老道士已經等在那裏,見她們進來,笑嗬嗬地舉了舉茶杯。

鬱離沒有騙老道士,董九郎的表演吸引了許多人,無論是百姓還是富商,那都是一票難求,但當董九郎站在台上開始的時候,又讓人覺得這票求得值。

那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說東都無人能出其右也不為過。

一場下來,叫好聲不斷,不少富商還給了賞錢,鬱離看著,賞錢約莫比秦白月請董九郎來的錢還多。

臨到入夜,園子裏的人便都走完了。

但伶人的戲還得接著演,說是規矩,要演到一定時辰後才能收場。

老道士顯然意猶未盡,不過他也明白,接下來的表演不是給活人看的,待在這裏雖然也無傷大雅,但他的確不大想遇見不該遇見的東西。

鬱離乘著秦白月的車回的七月居,回去就看見孟極同人在門口說話,仔細一看,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東都城隍。

她緩步走進了巷子,朝著城隍遠遠行了一禮,“上次的事說得晚了,但也不至於讓城隍你親自前來問罪吧。”

在白家失蹤的小妖後來也沒尋到,她問過孟婆,說那些小妖的氣息都沒了,八成是被人煉了丹,尋不回來了。

城隍還了一禮,搖頭道:“某不是為此事而來,長安妖集傳了消息,那位姑姑得知了孟極神獸曾去尋她,特意傳了信回來,隻說了句順其自然。”

這話他跟孟極也說過,瞧著鬱離和孟極剛才的反應差不多,所以應該不是什麽大事才對。

“哦,原先也不著急,既然那位前輩說了順其自然,那就順其自然吧。”鬱離對自己到底是不是什麽鸞鳥很關心,但卻不是眼下最著急的那個。

最關心的還是手頭上的事。

話給帶到了,城隍便告辭離開。

進了七月居的門,鬱離將今日在南市園子所見所聞說給孟極聽,尤其是遇到與琉璃鏡有關的董九郎一事,她特意說得仔細了些。

有了之前經曆,鬱離不得不謹慎小心,但又想著自己是不是太過謹慎小心了。

孟極抱著手臂,“你是擔心這不是巧合,是和之前一樣有人特意將董九郎送到你麵前,為的就是讓你再次踏入布局之中?”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鬱離坐得端正,仔細想過今日整件事情的經過。

請她去園子看伶人表演的是秦白月,請了董九郎的也是秦白月,可偏偏秦白月是那個不會算計她的人。

二十多年前秦白月隻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她都能愧疚這許多年,鬱離相信她即便是自己遇險,也不會再讓她受到一丁點傷害。

可除了秦白月,還有誰?

鬱離仔細想了想,忽然想到,也許是那個推薦秦白月去請董九郎的人。

“既然有懷疑,為什麽不同秦娘子仔細聊聊,起碼能知道事情的始末。”

孟極和鬱離想到了一處,但它很快覺得想太多不是好事,因為鬱離很相信一句話,能者多勞。

於是大半夜,東都的百姓大多該睡得睡了,孟極還在屋頂上飛快跳躍,隻因為自己那句仔細聊聊。

孟極四蹄飛快,越過坊牆的時候餘光突然看到一道黑影急速朝南市方向竄去,它幾乎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左右它今晚的目的地就是南市。

這幾日秦白月很忙,今夜將又將車讓給了鬱離,索性晚上便宿在了南市的宅子裏。

黑影速度飛快,孟極在心裏哎呀一聲,發了力氣去追,卻在過了新中橋進入安眾坊之後跟丟了。

它找了最高的建築站上去,朝著四下裏仔細查看,除了遠處偶爾幾聲犬吠和醉酒的人聲外,並沒有黑影的蹤跡。

“奇了怪了。”

孟極抬起爪子在臉上扒拉了兩下,不死心地再環顧一圈,還是沒有任何收獲,又看著天色漸晚,再不去尋秦白月她可就要睡下了。

這麽一想,孟極幹脆轉身,朝著南市幾個跳躍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待它一走,孟極方才站著的建築下的黑影裏轉出一個人來,那人手中抱著一隻皮毛發亮的狸奴,一雙眼睛幽綠幽綠,死死盯著孟極離開的方向。

“你呀,還是不夠小心,說到底它是孟極神獸,即便未成年,也比你們這些野路子強上許多,要方才我不出現,你能脫身?”

說話的小娘子不是別人,正是化身為王灼的太華真人,她此刻白皙如玉的手在狸奴的後背上輕輕撫過,看似溫柔似水,卻讓狸奴覺得心中一陣恐懼。

“主人我錯了。”

“知道錯了就好,下次可不許再犯。”

王灼將狸奴放下,那狸奴瞬間幻化成一個年約十五六的少年郎君,微微垂首謙卑地站到了王灼的身後。

“說說吧,那隻鏡靈如何?”

“他不肯,還說千裏迢迢從西域到中原,他隻想報恩。”

狸奴垂著頭,它勸了許久,那隻鏡靈卻是一根筋,無論如何不肯答應,甚至還弄出響動,讓董九郎將它趕了出來。

若非如此,它也不會半道上遇見孟極。

“報恩?”王灼哼笑一聲,“倒是個知恩圖報的,如此,咱們也不好阻止他不是。”

王灼踱步往前,少頃同跟著的狸奴低聲說道:“讓那幾個盯著點,閑來無事幫一幫鏡靈,幫它報恩。”

狸奴應了聲是,餘光見王灼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消失,它才敢直起身子,它自認為在主人身邊的地位不如玉卮元君,可即便是玉卮元君也因犯錯被主人關了起來,直到如今還不得自由,今日這一遭,它能全身而退實屬不易。

想了想,狸奴朝著院牆一躍,少年郎便又重新成了幽黑的狸奴,眨眼間消失在了重重屋舍間。

南市宅院內。

秦白月看著蹲在對麵的孟極眨了眨眼,良久才反應過來它大半夜過來做什麽。

“阿離覺得董九郎的出現不是巧合?”

秦白月蹙眉想了想,在孟極點頭的瞬間說道:“可要請董九郎來東都表演是去歲的決定,那時......”

她說到這裏頓了頓,覺得沒什麽好隱瞞的,便繼續說下去,“那時是我阿兄提議的,因為他在越王府曾見過董九郎表演,這才推薦給了我。”

說到底一切都是巧合,越王常不在王府,去歲隻是述職才會回長安,阿兄之所以會去,也隻是臨時被叫去湊數,尋常他可進不去越王府。

孟極的爪子在耳朵上撓了撓,遲疑著問道:“會不會其中有什麽你不知道的隱情?”

秦白月知道它的意思,沉默了片刻說道:“若是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哄騙,也許有可能,不然便隻能是越王府的問題,可越王府沒道理針對阿離。”

越王李貞為人尚算不錯,再說他也沒見過阿離,即便是當初的王若離,也沒有同李貞有過接觸。

秦白月實在想不到若這一切不是巧合,越王會為了什麽害阿離。

“也是,她如今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掌櫃,堂堂越王,應該不會同她為難。”孟極嘴上說著,心裏卻還是沒有放鬆警惕,畢竟上一次白家的事讓鬱離那許多年的努力都白費了,哪還敢掉以輕心。

“嗯,不過謹慎起見,我讓在長安的朋友再打聽打聽。”

秦白月的人大多都在東都排查士族貴女,比起打聽越王府的事,顯然那個隱藏在背後的人更重要。

隻要將那人找出來,那阿離就不會太過被動了。

孟極點頭,起身在原地轉了一圈,“今晚打擾了,我就先回去了,阿離說不定還在等著呢。”

“好。”秦白月起身,又聽見孟極說道:“對了,這些時日晚間將門窗關嚴,方才我在坊間看到一道黑影,雖然不能很確定,但那東西似乎是隻狸奴,看速度,八成修煉了許久。”

“你是說,妖?”

秦白月其實見過的妖不多,當年的青竹尚未成型,如今的孟極聽說是神獸,應當也不算妖。

“嗯,如果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別忘了她給你的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