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鏡靈蹊蹺

“東家隻交代了我一句,無論如何將琉璃鏡帶回長安,將國王的心意和祈求傳達給聖人知道。”胡七麵露悲傷,閉了閉眼,似乎當年發生的一切就在昨日,他無法自拔。

鬱離和孟極沒有打斷他,隻默默地等著胡七繼續往下說。

胡七的情緒很快就被控製,他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我們都隻是尋常人,而那些人似乎都是身經百戰的練家子,所以結果可想而知。”

東家和他沒跑出去多遠就被攔下,東家拚死將他往外推,自己卻身中數刀倒在了血泊裏。

胡七當時被嚇壞了,手腳並用地逃,那些人就像是戲弄老鼠般戲弄他,直到最後才一刀結束了他的性命。

當長刀刺進身體裏的時候,胡七竟然突然冷靜了下來,他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血在往外噴湧,隨著血的流失,他身體的溫度也在流失。

胡七死死地抱著懷裏的琉璃鏡不肯閉眼,那鏡子被他的血浸染,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後來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隻記得自己倒下去那一刻看見了一個身穿鎧甲的將軍,等再有意識的時候,我已經出現在了涼州,且成了寄居琉璃鏡的鏡靈。”

胡七告訴鬱離,從他有意識開始,琉璃鏡幾經輾轉,從涼州被送到了靈州,給了靈州刺史夫人賞玩。

乾封二年末,靈州刺史調任潞州,琉璃鏡在他調任途中被偷,後被一個胡商高價購得,獻給了當時太原府的一位將軍。

再然後那將軍將用琉璃鏡為媒介,搭上了長安吏部的官員,不僅被調回長安任職,還迎娶了那位官員的女兒為妻。

可惜好景不長,吏部官員三年後因罪被流放,家中女眷盡數被罰為奴籍,刑部抄家時琉璃鏡再一次遺失,直到不久前被一個小娘子在南市買到,這才送到了白家。

“再然後的事情就比較複雜。”

胡七麵露難色,鬱離一咧嘴,“郎君覺得你方才說的那些很簡單?”

再複雜還能複雜到哪兒去,何況鬱離大概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隻是她想當事人,哦不,魂,自己說說罷了。

“也是。”胡七苦笑一聲,“想必你們也聽說了之前白家白五郎大婚,婚後新婦卻突然暴斃而死。”

“當然了,白五郎成婚當日我還被拉去吃了酒。”鬱離點頭。

胡七嗯了一聲,“琉璃鏡正是新婦成婚當晚被當做禮物送過去的,當時我便察覺那新婦有些古怪,她的精氣似乎被什麽東西給吸走了,我試著靠近查探,差點被困在那具身體裏。”

鬱離想起幼薑當時便說胡姬姿態怪異,可那樣的姿態胡七應該做不出來,反倒是董九郎那樣的伶人遊刃有餘。

隻是鬱離沒有將自己的疑問問出,她等著胡七繼續往下說。

“再後來我逃了出來,重新回到琉璃鏡中,當天夜裏就被人封在了裏麵,我隻能感覺到琉璃鏡被人帶出了白家,至於帶去了哪裏卻不知道。”

胡七當時一點害怕都沒有,他隻是遺憾,這許多年來一直沒有找到東家唯一的子嗣,沒能報答東家肯收留的恩情,更沒有報答東家在最後關頭選擇讓他逃命的恩情。

雖然最後他們都死在了那片荒漠裏,沒能活著回家。

“我查過白家上下,沒有人將那麵琉璃鏡從白家帶走,琉璃鏡是憑空消失在白家的。”鬱離看著胡七,“白五郎新婚之後被偷偷帶走的隻有一件嫁衣,整個白家,沒人知道那麵琉璃鏡的去向。”

“憑空消失?”胡七有些不敢相信,但一想到白家新婦的異常,又想到後來白家滅門,似乎消失一麵琉璃鏡就不算什麽了。

胡七沉默了片刻,忽然抬頭看著鬱離,“讓琉璃鏡憑空消失的人,也許就是給九郎下毒的人,是嗎?”

鬱離兩根手指來回搓了搓,搖頭說了句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隻是猜測讓琉璃鏡消失的人應該是玉卮她們幾個,將鏡子送去董九郎處,約莫又是另一個陷阱。

畢竟後來她遇見了董九郎,又在地心遇見了胡七。

“董九郎中毒是怎麽回事?”

在兩人沉默之際,孟極插嘴問了句重要的。

鬱離歪頭看向孟極,它是什麽時候知道那麵琉璃鏡就在董九郎處?

她其實不知道,胡七在介紹自己的時候,無意中提到了董九郎,孟極自然知道。

胡七搖了搖頭,“我被九郎放在房間裏,他今夜回去後就有些不對,後來在睡夢中突然毒發,若不是狸奴妖告訴我地心泉水可以救他,我大約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丟了性命。”

他從未覺得自己這麽沒用過,即便當年被殺,他也沒這般沮喪。

“在外麵被下的毒,應該不是那些人。”孟極這話不是說給胡七聽,它在和鬱離討論。

“我也這麽認為,那些人下毒,哪裏需要這麽麻煩。”

鬱離撫掌,而後緩緩起身,“現在我可以重新回答一遍你方才的問題,下毒的和拿走琉璃鏡的不是同一撥人。”

胡七仰著頭看鬱離,他怎麽感覺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走吧,去看看那位董九郎。”

鬱離歎了口氣,餘光看了眼半開的後窗,那裏的青竹葉子又黃了幾片,看上去光禿禿的。

“好,我這就帶你們過去。”

“你們去吧,阿離,把東西給我,我去給青竹上肥料。”

孟極伸了個懶腰,這些日子一路奔波,它著實不想再動彈。

鬱離將荷包摘下來丟給孟極,又從袖子裏拿出兩隻小小的瓶子遞給它,這才轉身率先出了七月居。

董九郎的情況比鬱離想的要糟糕,他不僅中毒了,且這種毒在凡間幾乎無解,難怪胡七會冒險去取地心泉水。

“狸奴妖隻讓你去取地心泉水,沒說別的嗎?”

鬱離掃了眼氣若遊絲的董九郎,從袖子裏把最後一滴地心泉水拿了出來。

“有,它說要想知道是誰下的毒,就去查多年前董家商隊的事。”胡七如實回答。

胡七的講述和之前秦白月告訴她的事情重合,她知道董九郎和胡七背後不止有玉卮那幫人,還有董家的人,以及更多的隱情。

董九郎的事似乎遠比白家的事更錯綜複雜。

“董家商隊?就是你們當年那件事?”

鬱離手勢微微變動,地心泉水便從瓶子中飛到了董九郎的眉心,泉水隻在眉心處停留了須臾,便如同霧氣一般鑽了進去。

那一刻董九郎的臉色開始好轉,眨眼的功夫就恢複了正常。

鬱離沒有在屋中停留,出了門站在院中。

胡七確定了董九郎已經無礙,也跟著走了出去,他知道鬱小娘子還有話要問他,而他心中也有疑問。

“對於當年的事你還能想起多少細節,尤其是不同尋常的細節。”

鬱離單刀直入,狸奴妖不會無緣無故讓胡七去查當年的事,它一定知道些什麽,當年商隊和出使隊伍被屠殺一定還有別的隱情。

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隱情便是殺人的並非是什麽匪類,可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商隊和護著琉璃鏡的出使隊伍,誰會費那麽大心思去動手?

要知道那裏雖然不是很太平,可到底屬於大唐疆域,離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都不遠,一旦引起兩處官府的注意,那可是不小的麻煩。

胡七緊緊皺眉,當年的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他那時年歲尚輕,根本沒注意到究竟有什麽地方是不同尋常的。

鬱小娘子問得更細節的地方,他更加無法回憶起來。

他幾乎將自己腦子裏關於當年的一切都重新翻了一遍,哪怕有些事情他不願意去回憶。

一遍、兩遍、三遍,終於在胡七有些受不住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他一直忽略的細節。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胡七激動地快步走到鬱離跟前,“我們被截殺的那天東家說了句奇怪,我好奇什麽奇怪,還多嘴問了一句,東家說平常那個時辰我們所經之地會有大唐的將士巡查,但那一日沒有。”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單單那一日沒有,但東家說了,說明這是件不尋常的事。

“安西都護府的巡邏路線大多都是固定,不會無緣無故改變,即便要改,也須得上報。”麟德二年距今有些久,不過有心想查也不是查不到端倪。

胡七睜大了眼睛,“這麽說真的有古怪之處?”

“尚不能確定。”鬱離沒給胡七準確答案,有些事得查過之後才能下結論,她轉頭看著胡七,“妖你防不勝防,人卻不得不防,過了今夜,我可沒地方再給你弄一滴地心泉水。”

胡七目送鬱離消失在院中,沉默著在原地站了許久。

董九郎這些年的遭遇他打聽過,被東家兩個兄弟霸占家產不說,還將他趕了出來,這些年顛沛流離,最後才得一好心人收留,再後來便繼承了那人的衣缽,成了有名的伶人。

從官宦子弟到商賈家的郎君,再到登台演戲的伶人,九郎這一生過得未免波折。

所以胡七真的不明白,董九郎都已經這樣了,他能得罪誰?甚至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他抿著唇往屋中去,床榻上的董九郎睡得正香,絲毫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胡七看著他歎了口氣,又看了眼那麵被妥善安置的琉璃鏡,鬱小娘子什麽都沒肯定告訴他,他卻猜到了,董九郎被人下毒,也許跟當年他們遭遇的截殺有關。

鬱離沒有胡七想那麽多,她回到七月居第一件事便是看孟極把肥料準備的怎麽樣了。

“回來的倒是快。”

孟極說話間已經將地心泉水倒進了蠶退粉裏,用小手指攪了攪,起身走到後窗前,“現在倒下去?”

鬱離點頭,也跟著走到後窗前,青竹這模樣看著像是活不過今年冬天,不現在給它補一補,明年七月上來誰知道還看不看得見它。

將肥料倒下去,兩人趴在後窗前一瞬不瞬的盯著青竹看,隻是期待的變化並沒有發生,青竹那幾片黃黃的葉子甚至還掉了大半。

“呃......真的沒問題?”

孟極不是質疑城隍,它是質疑眼前的情況是不是有點......

“應該沒有吧。”

鬱離完全是質疑城隍,又覺得凡間的神仙不至於這麽不靠譜吧。

“要不等明天看看?”孟極瞧了眼天色,這會兒連遊行的百鬼都回去睡覺了,狗才不睡。

這一夜鬱離睡的格外香,原本她還以為自己會睡的不踏實,結果根本想多了。

第二天一早鬱離又是在孟極驚呼聲中睜開了眼,扭頭循聲看去,第一眼先看見了後窗外鬱鬱蔥蔥的青竹。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鞋都顧不上穿,趴到後窗朝上看,見那青竹已經長到了屋頂,一夜之間,才過窗子的青竹就長了這麽多,這肥料是不是太猛了點。

“你說多來幾次,它會不會提前修煉成型?”

鬱離喃喃了一句,被孟極鄙夷的送了兩個字,做夢。

它是神獸,不是凡間的妖怪,卻也知道凡間妖物想要修成正果,隻能按部就班的修煉,鬱離想拔苗助長,別說行不行得通,萬一哪一步出了錯,青竹可就毀了。

妖物修煉歪了,在凡間隻有兩個下場,要麽被老道士那樣的老東西收拾,要麽上頭一道天雷,外焦裏嫩。

鬱離摸了摸鼻子,縮回腦袋,心情愉悅的坐到矮桌前,等著秦白月每日一早的投喂。

這幾日她比較忙,來的都是身邊的小廝,鬱離還納悶,她好歹一個娘子家,怎麽身邊得力的人都是小廝,當年服侍在身邊的女婢都去了哪裏?

後來知曉了原因,還十分慶幸她沒當著秦白月的麵問,否則秦白月又要傷心好些日子。

鬱離歎了口氣,阿月在衛家那幾年一定水深火熱,猶如置身煉獄。

“阿離。”

秦白月提著食盒進了門,見鬱離神情恍惚,輕聲喚了她一聲。

鬱離眨了眨眼,這才從方才的回憶中抽身,笑著示意秦白月趕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