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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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薑內心驚訝不已,世人都道辰皇的掌上明珠昭和公主不同尋常,卻不想是這般襟懷坦**,狄薑不禁在憐憫的同時又對她多了幾分欽佩。
“公主……”梅姐麵容一慟,眼眶泛紅,險些就要落淚一般。
她從前隻當武婧儀不知人間疾苦,現在算是明白了,誰家沒有說不出的愁腸?她跟自己一樣,也是一個令人歎息之人。
“千萬別哭,本宮自己都沒覺得有什麽難過,你又拿什麽資格哭?”武婧儀自負一笑,隨即眉目一黯,接了句:“何況,若不是當日本宮譏諷你身為下賤卻心比天高,妄想攀附皇家,你也不會尋短見了,本宮一命償一命,不想欠了你。”
其實那日,她表麵是在說梅姐,可實則是指桑罵槐,想要與柳枝示警,誰知柳枝全然不在意,而梅姐卻聽進了心裏去,這也使她歉疚不已。
“是我自己想不開,怪不得任何人……我現在已經是個鬼了,未完成的事情隻剩下最後一件了。”梅姐說完,目光望向窗外,眸子裏的黝黑深邃不見底。
狄薑順著她的眉目看去,便見窗外一片死寂,紅色的暗雲席卷了蒼穹,一群群烏鴉在王府上空盤旋,低壓壓的飛過似乎隨時要闖進屋裏來,但始終都繞開了去。
氣氛說不出的詭異,就連問藥也不禁雙手抱著胳膊,連連喊道:“好冷。”
“是啊,屋裏明明四周都架著暖爐,怎的還這般陰冷?我再讓人添些炭盆來。”劉管家說完,走出房去。
就在這時,街上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木梆子響了三聲,子時這個字眼跳入了眾人耳中。
問藥狄薑對視一眼,眸子裏在說:“瑞安王爺活不過十五,這是我們都知曉的事情。”
狄薑看向**的武瑞安,隻見他眉目緊閉,毫無生氣,這樣毫無征兆的急病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問藥扯了扯狄薑的衣袖,有些害怕的看了她一眼,小聲道:“他們說,是因為辰後作孽太多,所以她的兒女都不得善終。”
“哪裏來的辰後?她已經是女皇了。”狄薑瞪了問藥一眼,示意她不要亂說話,隨後看了看武婧儀,見她沒有聽見便也不再責罵問藥。
何況,照現在這個情形來看,武瑞安的情況似乎也隻有這個說法能解釋得通。
“子時一刻了。”鍾旭冷冷地提醒了一句。
狄薑點點頭。
鍾旭聽不懂我們的愛恨情仇,他關心的隻是不讓鬼魅害人,而如今看來瑞安的病症確實與青梅毫無幹係。
就在此時,門口飄進一縷青煙,狄薑和鍾旭皆是一驚。
與此同時,青梅悠悠道了句:“我希望王爺醒來之後,你們不要告訴他我的事情,我希望未來的日子,他能活得坦坦****,內心再無掛懷。”
狄薑和鍾旭一開始都聽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但很快就知道了。
梅姐念了咒,麵容便化作了瑞安的模樣,她順勢躺在瑞安的身邊,麵上皆是平靜。
武婧儀很驚訝,剛想說什麽,問藥眼疾手快去捂住了她的嘴。
武婧儀很快反應過來,隨後便單膝彎曲,深深地向梅姐福了一禮。
“公主殿下跪天跪地跪女皇,今日卻與我行禮,這輩子,我活得不冤了。”梅姐用嘴型同武婧儀說了最後一句,隨即笑了,笑得很燦爛。
但很快,她便痛苦的站起身,身體似乎被什麽東西牽引,不自覺的往門外走。
“時辰到了。”
這一聲,旁人也許聽不見,但狄薑聽得見,而且她也能看到,在梅姐的身邊有兩個穿著白衣的鬼差。
鬼差左手執著鐵鏈鐐銬,右手持著引魂幡。
“武氏瑞安,該上路了。”
鬼差之一冷冷淒淒的道了一句,那聲音冷到骨子裏,教這屋內的溫度又下降了許多,而狄薑始終當做什麽也看不見,低著頭看著腳尖。
梅姐不能再說話,她再說話就會泄露身份,她看著眾人,眉目裏始終帶著微笑。
此時狄薑才終於明白,阮青梅跟在瑞安身邊從來就為了等這一刻,用自己的命,一命換一命。
梅姐消失了,從此無影無蹤。
兩名鬼差帶走梅姐前,回頭向狄薑行了一禮。
而狄薑卻始終低著頭,捋了捋有些散亂的頭發。
“他們,好像在與你行禮問安?”鍾旭的聲音在狄薑耳邊響起。
狄薑轉頭,便看見鍾旭的眼神裏充滿了疑問。
“誰在與我行禮問安?”狄薑一臉莫名。
“鬼差。”
“鬼差?!”狄薑聲音提高了八度,雙手很自然地裹緊了衣裳:“鬼差在哪?你不要嚇唬我,被鬼差問候,是說我要死了嗎?”
“你……看不見就算了。”鍾旭舒了一口氣,拿起劍便離開了。
狄薑看著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覺的揚起,目光裏皆是好笑。
鍾旭,若有一天你回複了記憶,你當如何待我?
不過,
我永遠都不會讓你想起來的。
梅姐徹底消失了,當晚,太平府便雲開霧散,下了今年的第一場初雪。
三日後,原本該離世的瑞安王爺卻一日日的好了起來。
狄薑回想那一夜鬼差勾魂時,便是梅姐留在瑞安身邊,化作他的模樣替他擋下一劫。
可是瑞安的命梅姐救得了一次,卻救不了第二次。
狄薑曾兩次算過他的命格,一次在今年初十五便斷了線,而十五之後三日,她再為他算命便再也算不到他的命盤。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生死劫一個連著一個,可到時哪裏還有第二個梅姐呢?
門口傳來一陣陣女子的尖叫聲,大街上擠滿了瑞安王爺的追求者,她們聽說瑞安病重痊愈的消息後,險些將門檻踏破。
太平府民風開放,自開國皇帝始,到現在的宣武朝,對女子的約束愈見小,有心者甚至可以考取功名入朝為官。狄薑站在樓台上,看著那些女子,一個二個為了瑞安近乎瘋狂,她突然就不擔心了。
是了,以瑞安王爺的魅力,就算一個梅姐倒下了,自然還會有千千萬萬個梅姐站起來。
何愁沒有擋劫之人?
“狄大夫表情何以這樣痛苦?”
瑞安的話將狄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她側頭一笑,道:“我隻是在想,王爺有那麽多女人,門外等著探望的隊伍都快排到午門口了,您應付的過來嘛?”
“這有何難?”武瑞安一挑眉,“我交往過的每一個女人,都會讓她們覺得賓至如歸。”
“啊……這樣啊。”
狄薑不明覺厲,總覺得這話有哪裏透著幾分不對,細思之下才明白,也許此人就是如市井所傳那般空有一張傾國的妖孽臉,腦子裏裝的卻全是漿糊,成語什麽的隨口拈來,也不管達不達意。
她想,武瑞安真正的意思應當是:“每一個與我交往的女子,我都會讓她們覺得幸福和快樂。”
在離開瑞安王府前,狄薑去探望過武婧儀一回。
她去的時候,昭和公主正端坐在閨閣中看《孫子兵法》,見著狄薑還不等她開口便讓她免了禮,又將她拉到桌旁坐下,親自沏了一杯梅花茶。
武婧儀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梅姐上過本宮的身之後,本宮竟許久沒有再見到怨鬼魂魄了。”
“於是有心情研讀詩書了?”狄薑喝了一口茶,隻覺梅花香氣沁鼻,茶溫適宜,在這臘月天裏正是暖人,身上很快就熱了,仿佛窗外紛紛揚揚的白雪與自己並不在一個世界裏。
“隨便看看,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莫非公主想從軍?”
“女子從軍也未嚐不可,上陣殺敵興許不如男人,但這裏就未必了。”武婧儀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狄薑亦笑著點了點頭,“誰說女子不如男?辰皇英武,便是當世女子的典範。”
“……”
狄薑說完,便見武婧儀的麵色並不是那麽好看,良久才又聽她道:“母皇自然是奇女子,可本宮誌向並不在此。”
狄薑知道武婧儀被鬼目困擾許久,外界傳聞辰後為了登基無所不用其極,報應等不到下一世,便全都應驗到了四個子女身上,想來,武婧儀也是深有體會,所以並不想讓雙手沾染那麽許多的鮮血。
狄薑轉頭,看見桌上放了幾封拜帖,落款皆是龍大將軍的名諱,又問道:“公主要去見龍將軍麽?”
武婧儀搖了搖頭:“他一連三日送了九封拜帖與本宮,本宮一封都沒有看過。”
“為何?”
武婧儀咬著下唇,不作言語,她十指緊扣,右手上的梅花烙泛著刺人的紅光,連連刺得狄薑頭疼,她強迫自己不去看它。
過了好一會才聽武婧儀緩緩道來,她說:“柳枝和龍茗日久生情本宮其實早已知曉,柳枝在玩什麽把戲本宮又怎會看不出來?在龍茗班師回朝時,本宮便第一時間趕去見了他,而他卻不分青紅皂白,隻是指著本宮的鼻子說:您是公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您終日玩樂,不知人間疾苦,您隻要招招手,自會有成千上萬的男人排隊等著你,你又何必來玩弄我?”
狄薑聽了,微微張開了雙唇,很有些吃驚。
一來吃驚於公主鬼目,居然敢獨自去怨氣衝天的軍中;二來吃驚龍茗,對待公主毫無顧忌,這樣的人不知會得罪多少人,他若留在太平府估計也活不長久。
“後來,他離開了,而本宮卻昏迷過去,本宮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三個時辰,醒來時才發現自己竟還躺在那片草地上,整整三個時辰,他可以全然不聞不問。本宮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麽回來的了,但那時還是想要嫁給他,那時本宮相信隻要自己對他好,他就能明白本宮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公主。直到後來本宮看見他和柳枝在一起,本宮才發現這麽多年來竟然愛錯了人。”
“唔,誰年輕的時候沒有愛過幾個錯誤呢?”狄薑又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嗬,是了,他隻是一個錯誤,他看到的隻有表麵。他啊,沒有用過心的。”
“您打算再也不見了?”
“錯誤還需要再見麽?”武婧儀笑著反問狄薑,而狄薑竟覺得無言以對。
“本宮的時間,不是陪他玩我愛你你愛她這種小遊戲的。”
“公主能看開自然是好……”狄薑點了點頭,心中卻在盤算其他。
說來也奇了,她本算著二人命裏該有姻緣,是三世修來的夫妻,而龍茗如今已經娶了柳枝,公主也再不想見他,此刻看上去倒像是無解了。
罷了罷了,紅塵俗事,看戲即可,莫要太當真了。
狄薑起身與公主道別,隨即便回了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