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梅花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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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好一陣都相安無事,直到七日後出雲庵的流雲師太送來拜帖,說是奉了昭和公主的詔令,命出雲庵為阮青梅做一場七日的水陸法會,讓狄薑和鍾旭也去幫忙。

在狄薑看來,梅姐也是讓人憐惜的,她自然不會推脫。她拿了拜帖便將店門一關,帶著書香和問藥去了出雲庵。

在庵堂裏,狄薑見到了老鄰居鍾掌櫃。

鍾旭每每看狄薑都是一副她欠了自己幾百兩銀子的神情,不,其實他好幾次都是想當做沒看到她,而狄薑偏偏不依不撓,硬是要讓他無法忽視自己,於是換來了一記又一記的白眼。

後來還硬拉著他跑到一旁去和流雲師太喝茶,聊著熱乎了便問出了困惑自己許久的問題。

“流雲師太,天上菩薩眾多,出雲庵裏為何獨獨供了地底的那尊菩薩?”

“那不僅僅隻是菩薩,她還是鬼族三君。”

“鬼族三君?”鍾旭聞言也來了興趣,正襟危坐。

流雲點點頭,又道:“三君,一曰鬼君,二曰太霄帝君,還有一個就是常年活在十八層獄底的地藏王文殊菩薩。鬼君司掌整個鬼族,太霄帝君則馭十方陰兵,所有有怨者皆由他一人賞罰,算是鬼族的元帥,而地藏王菩薩便是發善心,將地獄眾多孤魂超度,箴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舍己為人的精神教人欽佩,若世上兒女皆能如是,怕就沒有這諸般苦擾了。”

流雲說完,身邊的人皆是一臉崇敬。

狄薑看了一眼鍾旭,就連他都神情肅穆,於是也隻得跟著稱讚:“般若菩薩普度眾生,犧牲小我成就大我,實是令人欽佩。”

鍾旭卻又是一蹙眉,糾正道:“‘小我’二字形容菩薩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

“她並不是普通凡人。”

“那她也與凡人一般,隻有一顆心。”狄薑微微一笑。

“……”鍾旭翻了個白眼,連連搖頭,隻覺跟她講不通。流雲師太卻不參與二人的鬥嘴,她見時辰不早了,便拿來一個生辰牌位,其上書寫著阮青梅的名諱和生辰死祭,她將牌位仔細的放在佛龕之上,與眾多牌位擺在一起。

“水陸大會之後,貧尼會每日誦經祈福為她超度。”

鍾旭點點頭,雙手合十向她鞠了一躬:“師太心善,一切就拜托師太了。”

“其實沒有這個必要,”狄薑很煞風景的打斷他二人,道:“心結需要自己解開,自己看開了,就不需要人度了,梅姐走得坦然,我們無需白費功夫。”

“阿彌陀佛,狄施主想得通透,貧尼自愧不如……”流雲師太麵露恭敬,緊接著又道:“你麵容恬靜,行事溫婉,雖然偶爾有些詭詐,倒也不像個凡人,反而更像是……普度眾生的菩薩。”

麵對她的稱讚,狄薑有些不好意思,剛要開口,便聽鍾旭指著她的鼻子大罵:“她若是菩薩,我就把腦殼切下來給你下酒吃!”

狄薑噗嗤一笑,樂道:“我不是菩薩,我隻是個大夫。”

“大夫端的是懸壺濟世,你頂多是個商人,奸商!”

狄薑又是一聲嗤笑,流雲師太亦是扶額歎息,笑罵了他一句:“看人不要看表麵,要看心。”

對於這句話狄薑很是讚同,狄薑雙手合十朝流雲師太敬了一禮,短短幾句就確定了二人之間惺惺相惜的關係。三人又坐了一會,鍾旭便起身離開了,狄薑見他離去,也跟著他往外走。

然而鍾旭似乎很不想與狄薑走在一起,從庵堂出來後便獨自一人快步走在了前頭,一會功夫便不見了蹤影。狄薑有些失望,但也隻能隨的他去,畢竟在鍾旭眼裏,她隻是個不會武功不會法力混吃等死的大夫。

狄薑見今日天光尚早,於是不疾不徐的和書香問藥走在山中,全當是飯後散步了。

三人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便見一頭雪白的高頭大馬被係在一根樹幹上。

“這馬兒我認識,是龍將軍的坐騎!”問藥率先激動的大喊,隨即四下張望道:“龍將軍也來了?新婚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他露麵,怎麽,他也來給梅姐做法事不成?”

“很顯然他是來見昭和的。”狄薑睨了問藥一眼,又道:“昭和公主辦的法會她自己卻沒有到場,我本還有些奇怪,如今見到龍將軍的坐騎我便不覺得奇怪了,或許她是在半路上被有心的舊人給攔下了呢?”

狄薑領著書香問藥在附近轉了一圈,最後在山崖前見到了他們。

隻見龍茗一身戎馬,氣場強大,而公主麵無表情,寒冰凜冽的氣勢竟也不輸於他。

三人在不遠處看著,看到龍茗想去牽公主的手,而昭和卻是低頭,卻了一禮。

二人近在咫尺卻似遠在天涯。

龍茗說了許多,而昭和從始至終隻說了一句:“你已經負了一個,不可再負一個。”

那日夕陽西下時,日頭將龍將軍和昭和公主的影子都拉得很長很長。

“走吧。”狄薑輕輕道了句。

“還沒看完呢!”問藥並不想走,可狄薑卻揪著她的耳朵硬將她拎了回去。

後來怎麽樣了她們不知道,問藥想方設法旁敲側擊的問了好幾次,狄薑都不告訴她。

不久後,朝堂傳來消息,龍大將軍自請駐守邊關,獨留下柳枝在將軍府中。

往後的日子裏,在旁人看來柳枝自然是一家主母,高高在上,隻是那獨守空房個中滋味怕也隻有她自己才知曉了……

日子匆匆向前行,正月很快就過去了。

一日,問藥和書香正在門外掃雪,狄薑坐在屋簷下看著新年這一派祥瑞,看到門前兩株梅花盛極而敗,落在地上染成了一片猩紅,突然心血**道:“我來寫一本花神錄吧。”

“花神錄?”書香和問藥皆是蹙眉。

狄薑點點頭:“古來文人雅士都喜歡編故事,我也想試試。”

“故事還需要編麽,一撿便是一籮筐。”問藥側頭,很是不解。

“誒,那也要值得寫的才寫呀。”狄薑擺了擺手,一臉嫌棄,笑她不解風情。

“那正月梅花花神掌櫃的打算寫誰?”書香問道。

“你猜呢?”狄薑笑了笑,又道:“我的梅花花神必香中有韻,堅毅不妥協,清極不知寒,驕傲不自憐。”說完,她也不管二人懂還是不懂便獨自上樓回了房。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開篇了。

回房後,狄薑倚著窗欄,隨即從腰間摸出一本冊子,她微微一拂袖,封麵上便出現了明晃晃的三個大字——花神錄。評選花神似乎是每一個文人雅人都喜歡做的事,她也不免俗,今年給自己的目標是寫一本鬼族的花神錄,可她日日尋覓,始終都尋不到合適的人,今日突然來了靈感自然是不能放過了。

狄薑伸出右手招來一支毛筆,筆杆通體白玉,筆頭亦是雪白的絨毛。

她翻開花神錄第一頁,在冊子上添了幾筆,‘武婧儀’三個大字便印在了第一頁上,而關於她的故事也慢慢躍然紙上。

她的花神集,今兒,總算是開篇了。

與此同時,傳來樓下掃雪的二人的對話。

“你說咱們掌櫃的花神錄裏,正月梅花花神是誰呀?”問藥說完,緊接著又自問自答道:“你瞧我這腦子,這種問題都沒必要問。”

“哦?那你說說看,會是誰?”書香道。

“當然是梅姐了!”問藥一臉的理所當然:“她不計前嫌舍己為人,該是要上榜的!”

書香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怎麽,你有不同意見?”問藥挑挑眉。

書香搖了搖頭:“不敢。”

“有話就說,我不怪你!”

“當真?”書香遲疑。

“當真!”

“那我可直說了,”書香放下掃帚,正色道:“若說阮青梅不計前嫌舍己為人,這確實沒有錯,但是梅花,是一種在枝頭淩霜傲雪不畏嚴寒綻放的花兒,阮青梅曾因為一句戲言便含恨自盡,她便擔不起淩霜的名頭,再說救王爺,她用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命,世上多少為了愛情犧牲自己的人?我想,雖然不多,但是也不少罷,難道人人都能封花神嗎?”

狄薑在窗邊,聽著書香的話,不自覺的輕笑點頭,握著白雲筆的手亦在“梅花花神必香中有韻,堅毅不妥協,清極不知寒,驕傲不自憐上”畫了一個圈。

“再說昭和公主,”書香緩緩道:“公主自小有鬼目,能看見許多旁人看不見的東西,生長在幽宮之中,害怕自是不必說,可她再難受,也從未想過要自戕,更在遇到龍茗之後,幫助鼓勵他成為少年將軍,讓他成為能與自己般配之人,全了龍茗心中的自卑,為他鋪好了道路。而後又在柳枝離間二人時,給了龍茗自由選擇的機會,最終哪怕是犧牲自己的愛情,也保全與自己從小到大情同姐妹的婢女柳枝,這不算是配得上清高之名麽?再說當日阮姑娘來借她的身子……”

“停!不必再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問藥一臉震駭,似乎全然沒往深層的地方去想。如今被書香這樣一說,才算是醍醐灌頂。

樓上的狄薑見書香完全能夠理解自己的意思,便開心得輕笑出來,她隻覺得心情很好,好到不自覺的輕輕搖著頭,嘴裏不自覺地哼起一支莫名的曲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窗台坐得難受了便伸了個懶腰,爬上床去做夢了……

這一夜,她在夢裏聽見了武婧儀的笑聲。

她撫弄著虎口的梅花烙印對自己笑道:“以前從沒覺得她有這般好看。”

夢裏的自己對武婧儀點了點頭:“是了,從前梅花烙是你噩夢,如今它是你的護身符。從此免你憂思苦疾,免你受山精鬼魅所擾。”

“您究竟是誰?”武婧儀在自己身前虔誠的跪拜道:“您的眉目我似乎在哪裏見過,但我如何想也想不起來了,請您告知法號與弟子,來日弟子也好供奉您與高堂之上,讓您香火不絕,百世留芳。”

而自己卻隻是搖了搖頭,迷惑道:“我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