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梅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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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這日上午,哀樂齊鳴,狄薑主仆三人被關在一旁的房間裏,不得外出。
“外頭怎麽了?”狄薑躺在**,側身看著趴在窗邊的問藥。
“好多人啊!全是侍衛!”問藥伸長了脖子往外看,才在窗戶縫裏看到了一些些蛛絲馬跡。
書香嗑著瓜子,淡道:“應該是女皇來了。”
狄薑一拍腦袋:“對啊,兒子病了這麽久,當娘的肯定是要來探望的!”
於是女皇駕到,閑雜人等回避。閑雜人等裏,自然包括了狄薑這些從民間請來的醫師術士。
因為在上位者看來,她們是見不得光,且登不上台麵的。
禁足的指令沒到中午就結束了,聽聞女皇在瑞安王爺床前悲慟了半日,隨後便因國事離開。與她一同離去的還有滿院的和尚姑子,就連太醫也盡數離開,取而代之的是白布經幡和前院裏一口足以裝下三十人的金絲楠木鎏金棺槨。
女皇也放棄自己的兒子了。
“這場病來得太蹊蹺。”管家朝著狄薑抹眼淚。
狄薑還沒回答便聽問藥搶先道:“若能找到其中的緣由,或許還有救。”
“當真?”管家眼放精光。
狄薑卻搖了搖頭,道:“不要聽問藥胡言亂語。”
“掌櫃的……”問藥很是委屈。
狄薑連忙罵道:“你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就連我都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你從何而知?”
“真的沒救了?”問藥滿含希冀。
“沒有!”狄薑斬釘截鐵。
管家見問藥是信口雌黃,於是也不再理會二人,獨自一人背過身去,身體止不住的抽搐。
“劉管家,你不要太難過了,或許還有轉機……”問藥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
哪知問藥這麽一說,劉管家哭得更凶了。
狄薑曾聽問藥說過,管家劉長慶是先皇的貼身太監之一,他一路看著瑞安王爺長大,後來武瑞安封武王賜了宅子之後就一直在武王府照顧瑞安王爺,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心中自是痛心疾首。
但常言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這一切都是命數,狄薑看慣了也就不覺得有多煎熬了。
現下沒了和尚念經,耳根子清淨之後,狄薑倒是好受了許多,畢竟她與常人不同,見慣了生死,自然知曉什麽有用什麽沒有用。
傍晚時分,一個不速之客闖了進來。
一點也不誇張,他真的是硬生生闖了進來。
劉管家與問藥還堅守在瑞安王爺的病榻前,隻聽“嘩啦——”一連串的瓦片碎落之聲傳來,回頭便見鍾旭直直地從房頂落了下來,他的手中還擒著一個女子,正是被梅姐附了身的昭和公主,武婧儀。
大家連同角落中武婧儀的魂魄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不輕,隻見他落地後,便用縛神鎖將梅姐五花大綁地扔在地上,動作簡單粗暴,毫不憐香惜玉。
“公,公主!”劉管家見了,險些嚇暈過去,連滾帶爬去到她身邊,誰知還沒碰到武婧儀的身子,一把劍便橫在他的身前。
“這身體裏住著的不是你家公主。”鍾旭冷冷道了句。
狄薑卻沒來由的被他這句’你家公主’四個字給逗樂了,她一個沒忍住,麵上露出了些許笑意。
“你怎麽在這裏?”鍾旭瞥見了狄薑,一臉疑問。
狄薑指了指身邊的藥箱:“我來給武王爺看病呀。”
鍾旭點了點頭,便不再理她,轉而一劍指向梅姐,道:“快些解了瑞安王爺的死咒,否則我要你魂飛魄散!”
“嗬,我怕什麽魂飛魄散?”梅姐嘴角流下一絲鮮血,笑道:“我連自己的命都不要,還怕被你再殺一次?”
“敬酒不吃就別怪我了!”鍾旭抬起劍,剛想刺下去,狄薑連忙攔在他跟前,道:“鍾老板吃錯藥了?連昭和公主都敢殺?”
“這哪裏是昭和公主,這分明是個生魂!”鍾旭怒目而視。
“生魂是何物?”狄薑裝作不知。
“就是死人的魂魄,因一口惡氣而留在世間不肯離去,你快些讓開,莫要過了子時就來不及了!”
就在狄薑與鍾旭打太極的功夫,梅姐和武婧儀開始交流起來。
“若我說我沒有傷害王爺,你信也不信?”梅姐看著武婧儀,幽幽道。
“……”
武婧儀盯著她的眸子看了半晌,最終卻點了點頭:“我信。”
“那你快讓他鬆開我,否則你們一定會後悔的!”梅姐用力掙紮,可鍾旭的法咒豈是隨便能掙脫開來的?
狄薑擔心梅姐再掙紮下去會傷了武婧儀的身體,於是推了推鍾旭,道:“鍾道長,你先鬆開她罷,不管裏麵住著誰,她的身子也是昭和公主啊!”
“是啊是啊,請道長手下留情!”劉管家在一旁滿臉心疼,生怕他不小心傷著公主的身子。
此時,角落中的武婧儀也跟著點了點頭:“請道長為她鬆綁。”
鍾旭瞥了眾人一眼,冷冷啐了一句:“婦人之仁!”說完,抬手給梅姐鬆了綁。
鍾旭看了角落的武婧儀,隨即揚起了木劍,在二人之間斬了一劍,便見被梅姐侵占的武婧儀的身體通身一軟,軟軟的倒在了地上,待她再睜開眼時,她的目光便變得清冷孤傲又不馴。
武婧儀回到了她的身體裏,梅姐則在她的身邊飄**。
“多謝道長相助。”武婧儀柔柔道了一句,語氣裏倒是聽不出有多開心。
狄薑想了想,也是,她的皇兄正在生死關頭,她如何能開心的起來?
而梅姐少了束縛,倒是平靜了許多,她安靜的飄在一旁,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生死不明的武瑞安。
武婧儀奪回身子,也立刻走到武瑞安的床邊,在床沿上坐下,雙手摩挲著他的麵頰,傷心之情溢於言表。
一時間屋內無人說話,氣氛降到了冰點。
不知道過了多久,梅姐突然對武婧儀道:“我確實曾因你的一句話羞憤自盡,但是,自從那晚你願意將身體讓給我,讓我能與王爺多相處一段時光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恨你了。”
“本宮何德何能,竟能平了你的恨?”武婧儀麵露微怔。說實話,她的內心很矛盾。從前,她害怕是自己的一時心軟,而使得阮青梅有機可乘來加害皇兄,如今見阮青梅的模樣,又怕自己再次冤枉了她。
梅姐不理會她的譏諷,又道:“我承認,我曾經非常恨你。在我初亡的那幾日,我心有不甘,魂魄便終日徘徊在王府之外,但王府有王氣庇護,我絲毫都進入不得,直到有一日國師造訪,我聽到他在轎子裏與徒弟聊天,才知道瑞安王爺命中有一死劫,需人心甘情願的一命填一命,此人還需終日伴在他身側,自然而然沾染他的氣息。”
“所以……”武婧儀睜大了眼,似乎猜到了七八成。
這時,滿屋子的人也都是一樣的情狀,鍾旭麵露疑惑,狄薑神色微訝,就連問藥都充滿了同情。
“我不怕你笑話,我雖討厭你,但我是真心喜歡王爺。”梅姐笑容苦澀,帶了些許自嘲,她聳了聳肩,又道:“瑞安王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想要長久的留在他身邊,除了身為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的你之外,沒有別人。所以,在你試穿嫁衣的那日,我跟著夜香師傅的馬車入了皇宮,我本想尋個機會竊了你的身體,卻不想你居然看得見我。我尋了個謊話,對你說我想借用你的身體和瑞安道別,想再抱一抱王爺……我本以為你會拒絕,卻不想你居然很快便答應了!”
阮青梅歎息道:“那時,你即將大婚,竟也不怕我不還你身子。”
說到此處,武婧儀也是自嘲一笑:“那日本宮剛縫製完自己的嫁衣,但那時,也是本宮知道自己被他退了婚。本宮命中帶煞,天生的鬼目,能看見許多旁人看不見的東西。於本宮而言,脫離那副身體也不失為一種解脫……”
狄薑聞言一驚。
鬼目對凡人來說意味著終日惶惶不安,走在路上可以被迎麵而來的鬼魅驚嚇,睡覺也比旁人更容易鬼壓床,甚至連如廁……都比旁人辛苦許多。假如到了中元節鬼門大開,想來更是食不下咽,夜不安眠。位高如公主,卻比尋常人過得都不如,她這樣都沒有發瘋,也是有著非同常人的定力。
狄薑心中,對武婧儀的欣賞又多了幾分。
“可是,你為何要將本宮禁錮在道觀之中,還引得鍾旭來殺我?!”這時,武婧儀突然話鋒一轉,對阮青梅怒目相向。
“我隻是不希望旁人來阻攔我的計劃。”阮青梅若有似無的看了狄薑一眼。
狄薑麵色坦然,不急不躁。
“我怎可能阻止你救皇兄?若是如此能救皇兄,我寧願拿自己的命去!”
“我隻當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縱然與王爺感情要好,也從未想過您會為了王爺舍棄自己命,畢竟,當時的你已經與大將軍有了婚約,哥哥再好,你真能舍下將軍嗎?至於後來的退婚,又是另一回事了。”梅姐目光中帶了些同情。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王爺知道你為了救他的性命,而害了他親妹妹的性命,他能不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阮青梅笑了笑,眉目中輕鬆又自在。
在座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的眼裏隻有武瑞安,隻要能救他,她不會在意旁人的性命。
這是一個為愛癡狂的女子,卻也是個不擇手段女人。
“知道本宮為什麽喜歡龍茗麽?”武婧儀話鋒一轉,問道。
“為何?”問藥率先回答,她這個八卦罐子,自然對這個很是關心。
當然,這個疑問對在場所有人來說都是個迷,連狄薑也很好奇,她怎麽會喜歡一個寒門出生且從未謀麵的少年將軍,比龍茗更出挑的人隻怕也是求著想要娶她的。
“五年前,本宮遇到百鬼夜行,不慎落入水中,是龍茗救了本宮,”武婧儀長舒了一口氣,道:“本宮自小就因鬼目的緣故,每活著一天便是多一日的煎熬。後來,本宮發現隻要待在龍茗身邊就看不見鬼魅,而那時的他還隻是個武館的學徒,一無所有但是對生活充滿了熱情,那是本宮從未體會過的快樂,那半個月,是本宮這輩子最心安的日子。”
“後來呢?”問藥道。
“後來本宮回宮後出宮不便,便時常教柳枝去接濟他,卻不想他們日久生情,而本宮反倒成了橫刀奪愛之人。再後來的事情相信你們都有所耳聞,本宮被當朝退婚,成了舉國最大的笑柄,還有什麽可說的?”
“是我對不起你。”這時,梅姐幽幽道了一句。
“這與你何幹?”
“若不是當日你將身體讓給我,你或許還有與他解釋的機會。”
“解釋?”武婧儀又是一笑:“解釋什麽?你讓本宮去和自己的婢女搶男人?還是讓本宮去和自己的婢女做平妻,抑或棒打鴛鴦拆散他們,然後鵲巢鳩占隻為圖一時心安?”
“本宮不願意。”武婧儀眉目驕傲,麵上的神色容不下半分的陰謀詭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