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此情無計可消除 心夢有知難了卻
屈巫滿麵羞慚地站在楚莊王麵前,作出一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樣子。
楚莊王得知從妓館裏找到屈巫,他仍然在頭牌女的房間裏呼呼大睡時,差點沒樂瘋了。
屈巫啊屈巫,原來你竟是個假模假式的銀槍蠟樣頭啊,號稱不近女色,對家中妻妾從不正眼,卻原來喜歡的是花街柳巷裏的風情,還真是家花沒有野花香啊。
回楚國尚有幾天的路程,諸侯會盟不盡人意,總得弄點樂子調節下大家的情緒才好。楚莊王給自己找到了捉弄屈巫的理由。
楚莊王故意嚴肅地沉下了臉,說:“竟在他國宿妓,有傷國體!”
屈巫越加羞慚,低著頭不說話。
“楚國無美乎?回去之後,寡人賞你十人,讓你好生消受!”楚莊王忍著笑下達了旨意。
屈巫傻眼了。大王賞賜美女可是天大的恩賜,自己是不能推辭的。而且還不能像對待家中妻妾那樣對待她們。這真是個萬分頭痛的事,天哪,自作自受。
屈巫在幾個隨行大臣的羨慕中陷入了深深的苦惱。這如何是好?家中一妻二妾尚且多餘,再弄十個女人回去,自己還不被女人淹死了?再說了耽誤人家青春也不應該。
左思右想,萬般無奈的屈巫隻得修書一封,路過下一城市七殺暗莊時,讓他們火速送往楚國都城郢都,交給築風,讓築風送給夫人。
屈巫夫人脈係楚莊王一支,也姓羋,其祖父乃楚莊王之父楚穆王堂兄,按輩分上說,她的父親與楚莊王平輩,她雖是嫡出,卻排行老三,勉強封了個郡主,被指婚屈巫。
羋夫人(注)見到築風時,暗自在心裏嘀咕了一聲,這位在府裏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今兒個太陽從西邊出了?
接過築風呈上的屈巫信劄,羋夫人細細地讀了兩邊,不顯山不露水地說了句:“知道了。”就再無下文。
築風也不敢多問,隻得告退。
築風走後,羋夫人又拿起屈巫的信劄讀了起來:“承祖命,助楚王,治國平天下。山重重,水縱橫,奈何傷別離。酒醉誤入青樓,王怒賜美十餘。巫惶恐之至。常念夫人奏瑤琴,豈可輕拂她羅裙?唯夫人相助,平息此事,巫方心安。”
當真是去了青樓妓館?羋夫人不相信似的地搖了搖頭。嫁給屈巫十多年,她怎能不知自己丈夫的品行?打死她也不會相信屈巫去狎妓。
在羋夫人看來,屈巫對女人真的不上心,除了她隨嫁的兩個媵妾,府中再無其他女人。
不過,羋夫人總覺得夫君對自己過於客氣,客氣到有點生分的程度。雖然府中一應事務皆有自己做主,屈巫從不過問。但屈巫單住在後院,很少到妻妾的房間走動。這多少有點不太正常。
羋夫人心中揣測屈巫有什麽大事瞞著自己,尤其是十年前,屈巫從外麵帶回築風後,他就經常莫名其妙地消失,莫名其妙地歸來。
至於他們在搞什麽名堂,羋夫人從娘家帶來的侍從羋和一直跟隨屈巫,卻也沒弄明白。但有一點,羋和可以肯定,那就是屈巫武功高強,決不似他人前展示的文臣儒雅模樣。
承祖命,助楚王,治國平天下。山重重,水縱橫,奈何傷別離。前麵不假,後麵難說。十多年了,你都是來去無蹤,何時見過你傷感?羋夫人暗自咬牙。
夫妻一場,難得你求我,我就幫你一次。也算幫我自己吧,弄十個女人到府裏來,還不鬧翻天了。羋夫人已經在心中想好了對策。
楚莊王攜同臣子剛一回到郢都,自己到王宮還沒喘口氣,羋夫人的父親淮安君就要求覲見。
楚莊王何等聰明之人,一猜就知道淮安君為賞賜十美之事而來。想想自己一路上戲弄的屈巫也夠了,正想著回來之後如何下台,現在梯子已經遞了過來,何不借驢下坡。
淮安君見過楚莊王,一刻也不容緩地責問:“大王賜十美,拙婿若受之,小女該何處?”
楚莊王並不答話,卻令人傳來屈巫。
屈巫其實並未進家門,得知嶽父老泰山進了王宮,自己就在宮門口等著,一聽傳喚,忙不迭地跑了進去。
屈巫見過楚莊王,又拜見了嶽父。便默默地站到了一旁不言語。
淮安君見到屈巫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昨日女兒回家哭訴,說屈巫在外狎妓,大王不但不責罰,反而要賞十個美女給他,這以後自己的日子沒法過了。
天下沒有父母不疼愛自己兒女的,縱然女兒早已是別人的當家主婦,可遇到事娘家豈可不管不問?
平日裏都說你不近女色,你可倒好,不近便罷,一近竟然要弄十個回家。淮安君瞪了一眼屈巫,在心中恨恨地說。
楚莊王見那翁婿倆的神色,不由得暗自發笑。沉吟了好一會兒問屈巫說:“愛卿,十美之事,意欲如何?”
屈巫忙拜倒在地,說:“大王,微臣惶恐。家有妒婦,恐其不能受之。”屈巫竟然一推幹淨,似是婉轉地告訴楚莊王,自己是近女色的,隻是老婆管得嚴。
楚莊王同情地看了眼屈巫,原來是這樣啊!難怪要去狎妓。看這情形,怕是真的。看來淮安君還不是屈巫搬來的。如此說來,羋夫人一定是在屈巫身邊安插了自己的心腹,這麽快就得到消息,管得可真嚴。
淮安君聽屈巫這般一說,胡子都翹了起來。好啊!你個混賬東西,狎妓還有理由?倒成了老夫女兒的不是。
淮安君正要發作,卻聽楚莊王說:“雖說君無戲言,愛卿也確實為難,破例一回,寡人收回成命。”
屈巫趕忙又一次拜倒在地,連聲說道:“謝大王,謝大王。”
楚莊王不再言語,對翁婿倆揮了揮手,自己一甩衣袖,竟然往後宮去了。
屈巫從地上爬起,想和老嶽父寒暄兩句,那淮安王竟也是個有個性的,一吹胡須,憤憤地走了。屈巫搖了搖頭,徑自出宮回了府。
是夜,屈巫破天荒地到了羋夫人的房中。
羋夫人見到屈巫,心中半是歡喜半是怨憤。這麽多年了,幾時見你主動過來?都是自己覥著臉巴巴地送上門去。今兒個到底是念著夫妻情分還是看在我幫了你忙的份上?
羋夫人心中轉了九曲回腸,臉上卻不露聲色,隻淡淡地應了一聲,便故意擺弄著新折的紅梅,一支一支地插到桌上的大陶製花瓶中。
屈巫也不說話,走過去想幫她插花,卻被羋夫人輕輕推開。屈巫暗歎一聲,走到她背後,遲疑了一會兒,伸出胳膊摟住了她。
羋夫人微微地顫栗起來,屈巫伏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對不起,委屈你了。”
羋夫人大滴大滴地淚水滾了下來。十多年了,她從沒有過得到屈巫的柔情,縱然是新婚燕爾,屈巫也不過是例行公事。他們之間似乎隔著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屏障。
羋夫人她多麽渴望自己的夫君能與自己走得近一些,哪怕是嗬斥,哪怕是動怒,她都願意,她需要一個與自己真實生活的男人,而不是客氣裏透著生分的丈夫。
屈巫見羋夫人落下淚來,一時無所適從。想想自己這十多年來也確實疏忽怠慢了她,不由心中有愧,暗自傷神。
屈巫閉了下眼睛,似是下決心一般,彎腰抱起了傷心的羋夫人。羋夫人渾身一僵,轉而便軟軟地縮到了屈巫的懷裏。屈巫竟愣了好一會兒,才抱著羋夫人走向了床第。
屈巫將羋夫人放到了**,笨拙地解著她的衣衫,雪白的肌膚漸漸地露出了紅色綢緞的抹胸,一對鴛鴦戲水的圖案活靈活現地映入了屈巫的眼簾。
屈巫轉過臉去,卻瞥見羋夫人兩眼含淚,雙頰飛紅,說不出的嬌羞模樣。屈巫不由心念大動,向著羋夫人俯下身去。
屋外春寒料峭,屋內融融暖意。紅綃帳內好一個**,羋夫人已陶醉在屈巫的氣息中,沉溺在他的溫柔裏。
一番翻雲覆雨,羋夫人已絕對相信了自己的判斷,屈巫絕對沒有去狎妓。那隻是一個借口。可屈巫竟然用狎妓來為自己遮蓋?他到底是要掩蓋什麽樣的事實?
屈巫進入了夢鄉。連日來的奔波辛勞,加上心力交瘁,已讓他疲憊不堪。羋夫人的相助,讓他化解了楚莊王賜美的煩惱。今晚他的一番舉動,初衷是出於感激,可見了羋夫人的哀怨後,不禁由愧疚而生出憐愛。
屈巫的心是不安的。他抱起羋夫人時,刹那間的恍惚裏,奕園木屋裏姬心瑤丹唇微微嬌喘噓噓被自己抱在懷裏的模樣忽地就呈現在腦海裏。那一刻,他的心劇烈地痛了起來,痛得他根本無法邁步。
睡夢裏,屈巫又做了那個夢,那個他經常做的夢。
自己和一個女人麵對麵地站著。那女人很美,似狐近妖的美。那個男人是自己。
男人和女人依然一動不動地站著,沉默著。
他說:你不信有一見鍾情?
她答:當然不信。
他說:那你等著。
她說:我不等。
他說:你敢!
她說:我有什麽不敢!
似乎是惱怒,似乎是愛憐。男人在黑暗中一點一點地靠近了女人,擁住了她微微顫動的身子,用霸道而又溫暖的氣息裹住了她。女人掙紮著,最終放棄了抵抗,緊緊地抱住了男人,沉溺在他的懷抱裏……
“心瑤,心瑤。”睡夢中的屈巫囈語,驚呆了一旁根本沒睡的羋夫人。
心瑤?心瑤是誰?什麽樣的女人能讓他魂牽夢繞?
這麽多年的生分客氣終於有了答案,原來屈巫心中早已有了別的女人!
山重重,水縱橫,奈何傷別離。好一個奈何傷別離,傷心的是誰?別離的又是誰?
注:春秋大夫的正妻稱主,文中為應讀者習慣,一律稱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