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義仆不解千千結 公子難消點點愁
房莊主跳了進來。
姬子夷似是聽到響聲,稍稍地偏了下頭,見一黑影從窗戶而入,便暗暗摸起了放在一旁的佩劍。
姬心瑤伏在姬子夷的懷裏,哀哀地慟哭著。從小到大,她無數次被姬子夷摟在懷裏,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姬子夷給予自己的不是兄妹之情,更不是男女之情,而是等同於父愛的情義。
猛然間,她明白了姬子夷的無奈,明白了母親的犧牲。一個世子,身上背負著江山社稷,他不得不狠心,不得不薄情。
殺子蠻,誅易韶,這是一個世子做的,並非是姬子夷做的。
姬子夷若非世子,會是天下最多情最重義的男人。然而,他偏偏生在了君王家,偏偏生成了世子,他沒有選擇。
“世子,好興致!”房莊主走過來怒道。
姬心瑤從姬子夷懷裏抬起頭,滿臉淚水地看著房莊主。姬子夷知道房莊主誤會了,心中暗想這麽多年來,自己一直寵溺著心瑤,連心瑤自己都誤會,不要說別人了。看來以後得注意距離了。
他放下手中的劍,輕輕地推開姬心瑤,站起來說:“房莊主,何事?”
房莊主餘怒未消,掃一眼長幾上的酒菜,暗想大小姐屍骨未寒,你倒好,摟著她女兒飲酒作樂起來。
“我來送大小姐的遺物給小公主,這是大小姐高祖傳下來的,也是大小姐生前每天都看的東西。”房莊主氣呼呼地將木匣子遞給姬心瑤。
姬心瑤擦著淚水接了過去,輕輕地打開,一縷清香飄了出來,顯然有些年頭的醫書和製毒方要靜靜地躺在裏麵。
姬心瑤一一取出,仔細地撫摸著,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體溫,感受到了母親那柔若無骨的手正在翻閱著竹簡。
姬心瑤的淚無聲地落了下來,大滴大滴地落到了醫書之上。
姬子夷蹲了下來,拿起醫書,用衣袖輕輕地拂去淚水,又輕輕地卷好,再一一放回了木匣子。
然後拉著姬心瑤站起來,說道:“心瑤,你母親潛心製毒,一生卻隻毒殺了自己一人。醫書你留下下,製毒方要還是由房莊主保管吧。”
“不,母親會的我都要會。不過,我若是學會了製毒,絕不會毒死自己。”姬心瑤堅定地說,眼神空茫地看著窗外的一片黑暗。
姬子夷未加勉強,隻是無語地在屋裏轉著圈兒。
房莊主見姬心瑤神情哀哀,見姬子夷一身落寞,知道自己有可能誤會了姬子夷。或許他是心裏苦悶借酒澆愁,或許他是想對小公主說說她的母親。
房莊主遲疑了一會兒終於說:“小公主何時出嫁陳國?”
姬子夷未置可否。原定姬心瑤年後出嫁,應是二月。既然心瑤想盡早離開,倒是合了自己的另一番心思。
正月十八的諸侯大會,如鯁在喉一般讓自己不舒服。屆時屈巫會去,自己如何應對?雖然他不會在那種場合亮出七殺門主的身份,可畢竟已與自己相認了。
諸侯大會,自己還是避開不去為好,就讓厲王叔代自己去,免得雙方見麵尷尬。
想到這裏,姬子夷對房莊主說:“正月十八。”
“這麽快?沒幾天了!”房莊主情緒複雜起來。少頃,他說:“世子,我跟隨小公主去陳國,奕園和山中別院就交給您了。”
姬子夷一驚,他沒想到房莊主會如此想法,正要說話,姬心瑤卻一點也不領情地說:“你去陳國幹嘛?”說著抱起木匣子走到床邊,將它放到床頭又走了過來。
“小公主,我去陳國保護您啊!”房莊主急忙說。
“我為什麽要你保護?”姬心瑤翻了下眼睛,心想我與你又不熟悉。
房莊主正色道:“小公主,我是大小姐的家生奴仆,我有保護您的責任。”
“你連我母親都保護不了,還保護我?”姬心瑤不耐煩地說著。
姬子夷見姬心瑤又驕橫起來,知道她一時接受不了憑空而降的家生奴仆,便勸說道:“心瑤,若是房莊主跟隨你去陳國,大哥也好放些心,畢竟他跟隨了你母親多年。”
姬心瑤想了想,母親的奴仆,或許知道些母親的事情。到現在子夷大哥都不告訴我母親的事。也好,願意跟就讓他跟著吧。不過,我得把紫薑要出來,她才算是能貼身保護我。
“好吧,那就讓他去吧!大哥,你得把紫薑還給我。”姬心瑤提出了自己的要去。
姬子夷沉吟著,紫薑是易韶塞到宮中來的,易韶如果真的是心瑤的父親,紫薑應該對心瑤沒有威脅。就怕易韶並非真的是心瑤的父親,拿她來要挾我,就麻煩了。
唉,桃子到死都沒告訴我心瑤到底是誰的。罷了,賭一把,滿足這個小丫頭的心願吧,好歹有房莊主跟著,諒紫薑也掀不起什麽大的風浪。
姬子夷對姬心瑤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她的要求。房莊主原本還想說奕園與山中別院之事,見姬心瑤對自己不很待見,尋思自己臨走時交待世子也不遲,便對姬子夷行禮欲離去。
姬子夷忙說:“房莊主且慢。”
房莊主疑惑地看著姬子夷,卻聽他問道:“屈巫何時與大小姐相認的?”
房莊主摸不情姬子夷問話的意思,聽口氣似乎對屈巫有點不悅,一時間自己也不好多問,便一五一十地將屈巫幾探奕園和山中別院的事全部告知了姬子夷。尤其是對屈巫夜戰群狼的敘述,房莊主不自覺地流露出了對屈巫的景仰之情。
姬子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內心卻波濤洶湧。房莊主的語氣裏幾乎都是對屈巫的讚歎之音,這才多長時間?屈巫竟然就俘獲了他的心,自己十多年來可從沒拿他當家奴啊!姬子夷的心裏不由得有那麽一點不爽。
尤其是房莊主說到桃子與屈巫在木屋裏談得很是融洽,他們都談了些什麽?最後桃子還送到了門口?哼,桃子曾說師傅當年悔婚易韶,要將她嫁給另外一個徒弟。如此看來,就是這個屈巫無疑了。姬子夷心裏竟然冒出了一股酸味。
房莊主終於把前因後果都說完了,姬子夷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緒,問道:“他查老門主被害的事有眉目了嗎?”
房莊主搖了搖頭,他對這件事的心情是複雜的,過氏殺害了桃子全家,殺了自己的父親,誰殺了他都不足惜。可偏偏屈巫要追查這件事,盡他為人徒弟的責任,他隻能是默默旁觀而不多言。
今日姬子夷問起,房莊主似乎覺得自己的腦海裏閃過了一絲念頭,稍縱即逝的念頭,轉而又淹沒在自己的腦海裏,再也找不到一絲由頭。
一旁靜靜聆聽的姬心瑤,心中也起了漣漪,那個屈巫竟然是七殺門主?難怪他本事那麽大,難怪自己去奕園會碰上他。她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我中毒也是他救的。”
“你中毒?”姬子夷說著明白過來。自己去晉國質子前後,姬心瑤三番五次去奕園,那時他怕桃子被發現,隻得將她轉移到後山別院,並讓她在木屋裏留下了讓人昏睡的香粉。沒想到,卻是毒倒了這個小丫頭。這麽說來,屈巫那時就已經知道了奕園的秘密。
“屈巫他如何救的你?”姬子夷沉下了臉。
姬心瑤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屈巫救的,隻知道自己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個不大的房子裏,屈巫站在一旁看著自己,自己當時還賴他又打暈了自己。後來聽紫薑說屈巫點了自己什麽穴位,強行灌下去什麽叫穿心蓮的解藥。
姬心瑤想了想說:“我在奕園裏打開了香粉後什麽都不知道了,醒來時在一個小屋子裏。聽紫薑說,是屈巫強行灌了穿心蓮。”
“什麽小屋子?在哪?”姬子夷問道。
“就在去奕園小道的旁邊。”姬心瑤回答著,忽然間,她有點不安起來,她不知道子夷大哥為何沉下了臉,因為屈巫救了自己嗎?還是那間離奕園很近的小屋?
姬子夷驚出了一身冷汗,出了城門的官道上星星點點地有著幾家民房,自己從未在意過,沒想到,早被屈巫占了去,自己早就在他的監視之中。
自己若不是七殺弟子,很難說會有什麽狀況發生。如此看來,去晉國路上遇到的殺手很可能與屈巫有關,也就是說自那時起他就知道我是七殺弟子了。姬子夷默默地想著。
“他知道山中別院裏有師門的東西嗎?”姬子夷又問道。
“聽大小姐說過,已經告知了他一切。”房莊主機智地回答著。轉而又補充說:“他讓我都交給您,說是需要時再找您拿。”
姬子夷點了點頭。屈巫確實很聰明,山中別院他不交給我,難道他自己看管?何況在我鄭國的土地上。現在隻要避開他不見,自己與他倒也相安無事。隻是屈巫身份一旦公開,自己如何相處?
“大哥,我、我想去奕園住幾天。”姬心瑤打斷了姬子夷的沉思,走到姬子夷身邊,拉著他的衣袖說著。
她想自己就要離開鄭國,也許再也回不來了。母親生養了自己,自己卻在天人永隔時候才叫了她一聲母親,這痛這悔怕是要沉在心裏永遠也揮之不去了。
自己若是能到她生前住過的地方呆上幾日,感受一下她的氣息,或許能給自己找點些許的安慰。
姬子夷伸手摸了摸姬心瑤的頭,一如從前他對她的寵愛。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那個木屋承載了自己和桃子諸多的歡樂與夢想,可現在卻是人去梁空,物是人非。姬子夷克製住自己的惆悵和悲傷。
“去吧。明日大哥安排你過去,待上幾日即可……”姬子夷咽下了後麵的話,宮中現在的情形他不說,姬心瑤也應該明白。
“哦,房莊主,明天上午你在厲王府側門外等候我們。”姬子夷對房莊主說。
房莊主點了點頭,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