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落花有意隨流水 明月無情伴流雲

姬子夷一大早就讓人從牢裏提出了紫薑,送到了漱玉齋。

紫薑跪在姬心瑤麵前,又喜又悲地哭著。喜的是小公主終於將自己救了出來,悲的是易韶逃亡後杳無音訊。

姬心瑤到底還是忍不住問起,她在自己身邊的目的。姬心瑤有理由相信紫薑是易韶安排進來保護自己的,可她怎麽又和子蠻摻和到一起呢?

紫薑抽噎著告訴姬心瑤,自己原本是賣在司馬府的丫鬟,打小易韶見她骨骼清奇,便收了她為徒,讓她在內眷中行走。

後來得知小公主身邊缺個護衛,就將自己送了進來。再後來,易韶要她與二公子聯係,以便及時掌握宮中一切情況。

易韶起事,紫薑是知道的,但她根本沒想到易韶會敗了,倉惶之下她隻得與二公子一道逃亡。

姬心瑤無語地拉起紫薑。對於紫薑,她能說什麽?不過是一枚棋子,不,連棋子都算不上。隻能是一介微塵,漂浮於別人的生活中。無風,她或許平安;風起,她隻能是隨波逐流。

石榴走了過來,說:“小公主,世子傳話,讓我們即刻動身。”

姬心瑤看了眼石榴,不由想起了桃紅柳綠,心中更是一番感慨。桃紅柳綠自小就跟隨自己,被自己打被自己罵,從沒想過她們會離開自己。忽然間,她們就血淋淋地倒在了自己麵前。曾經是宮女如花滿春殿,而今唯有鷓鴣飛。姬心瑤閉了下眼睛,心中湧起難言的苦痛。

姬子夷早已等候在王宮大門口,依然是豪華的世子專車,依然是前後儀仗和衛隊。

姬子夷先上了馬車,回身伸手將姬心瑤拉了上去。紫薑和石榴拿著姬心瑤的隨身物品跟在馬車的後麵。

姬子夷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姬心瑤說:“心瑤,待會兒到了厲王府,有房莊主接你,大哥就不送你過去了。待上兩日即回。”

姬心瑤點了點頭。她默默地看著姬子夷,突然間,她發現姬子夷蒼老了不少,整個人看上去都是疲倦、落寞的感覺。

她的心狠狠地收縮了一下。

一路無語地到了厲王府大門口,姬子夷扶著姬心瑤下了馬車,進得大院,讓她和紫薑、石榴同乘另一輛停在院內的普通馬車,將她們交給了早已等候在側門外的房莊主。

姬子夷轉身進了大堂,卻見厲王爺捧著個茶壺虎著臉坐在那裏,看都不看他一眼。

“王叔!”姬子夷上前打著招呼。

“你又要搞什麽名堂?”厲王爺終於開了腔。

姬子夷哼哧了一會兒說:“王叔,我要送心瑤去陳國。”

“就這?”厲王爺放下了手中的茶壺,他似乎感覺沒那麽簡單。

“正月十八!”姬子夷終於說了出來。

厲王爺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指著姬子夷說:“你是不是被桃子的死弄糊塗了?諸侯大會都忘了?這個會關乎到國祚,關乎到祖宗的江山!”

子夷搖了搖頭,對厲王爺說:“王叔請放心,侄兒分得清孰重孰輕,絕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有礙祖宗的江山社稷。”

“那你還要送心瑤?為什麽偏要在正月十八?不是說年後嗎?”厲王爺氣呼呼地說。

“我不能見楚國屈巫。”

“屈巫?他有何懼?”

“他是七殺門主!”

“什麽?”

厲王爺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沒有說話。

姬子夷將自己與屈巫的會麵,以及屈巫在奕園裏的種種一股腦地告訴了厲王爺。最後,他略有一絲不安地說:“王叔,屈巫他追著師傅的事不放,是否還得有些準備?”

厲王爺冷冷一笑,說:“十多年過去了,死無對證,他能奈我何?”

姬子夷點了點頭,轉而和厲王爺商量起諸侯大會的應對方案。一個原則,絕不得罪晉國。對於楚國,則避其鋒芒,擊其惰歸。

姬心瑤到了奕園,內園木屋依然如同桃子生前一樣。姬心瑤靠在床頭,看著從屋頂而下的垂幔,嗅著空氣裏淡淡的清香,淚水漸漸地又溢出了眼眶。

母親,把自己帶到這個世上的母親,就是在這間屋子裏日夜想念著日漸長大的自己,孤苦地遙望著在王宮裏安享榮華的自己。可恨自己偏要到萬箭穿心那一刻,方才明白母親的一寸光陰一寸心。

“紫薑姑娘,我可以進去嗎?”門外傳來了屈巫的聲音。

“大叔?是你?”紫薑看著依然身著青色衣衫的屈巫,不知何時,他已經來到了木屋的前麵。

屈巫微微地皺了下眉頭,這姑娘怎麽老是喊自己大叔?就不能換個稱呼?

屈巫原本今日離開鄭國回楚,心中卻總是有什麽放不下似的,想來想去想不明白自己,為何心中似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尋思一番便向奕園走來。

一進奕園,房莊主就迎了上來,告知他小公主來了,要在這裏住上幾天,正月十八嫁往陳國。

屈巫一聽,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忐忑。正月十八姬心瑤就要去陳國,那個任性刁蠻的快樂女孩,那個梨花帶雨的可憐女孩,就要成為別人的新娘。再要相見,隻能是空凝睇,無語相對。

屈巫猛地醒悟過來,一言不發地向內園走去,房莊主意欲緊跟而去,見屈巫神色凝重步履匆忙,便放慢了腳步遠遠地注視著。

姬心瑤聽到聲音走了出來,見到屈巫說:“屈大夫,不,屈門主,何事?”

屈巫聽著姬心瑤的口氣暗含了譏諷,知她已知自己是七殺門主,竟也不惱,反而微微一笑說:“小公主,可否讓在下進去一說?”

姬心瑤不再言語,扭頭進了屋子,在圓桌旁坐下。屈巫跟了進來,也不客氣,在另一旁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姬心瑤。

石榴端著茶水進來,卻被姬心瑤不耐煩地揮揮手退了下去。紫薑拉著石榴站到了門外,房莊主見狀也在外麵停了下來。

見屈巫看著自己半天都不說話,姬心瑤有點不自在起來,這人總是不可思議地出現在自己的身旁,到底是本事太大喜歡管事還是別有用心?於是她說:“一介文臣,七殺門主,風馬牛不相及。”

屈巫定定地看著她,依然一言不發。他在想,自己到底該怎麽說?他忽然覺得自己一點底氣都沒有。

堂堂的七殺門主,趟過大風大浪,闖過腥風血雨,卻在一個女孩麵前怯了場。

堂堂的楚國重臣,舌生蓮花攪動天下,竟在一個女孩麵前張不開口。

“怎麽了?啞巴啦!”姬心瑤恢複了自己一貫的囂張氣焰。

心中波濤翻滾的屈巫回過了神,他長歎一聲說:“小公主,十八日即去陳國嗎?”

“是啊!”姬心瑤強作鎮定,拿起茶杯為屈巫倒了一杯水。

屈巫見姬心瑤明顯地掩飾自己,他的心變得更為沉重。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低沉地問道:“現在願意去了?”

姬心瑤心想現在的王宮已不似以前的王宮,自己留下來隻能給子夷大哥增加麻煩,還是盡快離開這個讓自己傷心的地方為好。姬心瑤沒有說話,隻點了點頭。

屈巫放下茶杯,又問道:“為什麽?”

姬心瑤突然發怒起來,她站起來大聲地說:“不為什麽,什麽都不為!你問三問四地煩不煩啊!”

紫薑聽到聲音推開門看了下,見屋裏兩人一站一坐,並無什麽異常,就又縮回去關上了門。

屈巫閉了下眼睛,似是下了決心要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可話到口邊,卻又變了。他說“小公主,知道你母親與七殺門的關係嗎?”

姬心瑤吃驚地看著屈巫,母親與七殺門有何關係?沒人告訴自己啊!母親沒有機會說,子夷大哥不願說,就連易韶也沒說。她搖了搖頭。

屈巫定定地看著她說:“你母親桃子是我師傅的義女,是七殺門祖師爺的嫡傳子孫。”

姬心瑤瞪大了雙眼,不相信似地看著屈巫,見屈巫一點也不似假話,忽地想起易韶說過母親桃子是他師傅的義女,難道他們是一個師傅?

“你和易韶是什麽關係?”姬心瑤問道。

“他是我的大師兄。”屈巫回答著。

姬心瑤更加吃驚起來,怎麽這些人繞來繞去的都與自己有關係,難怪他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奕園,總是不可思議地出現在自己身旁,原來如此。

“難怪你總是救我。既然我也算是七殺後人,如此說來,我毋須感謝了。”姬心瑤似是不領情地說著,又坐了下來。

“感謝自是不必,救你另有緣由。”屈巫狠狠心吐出了一點心聲。

“什麽緣由?”姬心瑤不明白地翻了下眼睛。

“跟我走吧!”屈巫終於下決心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

姬心瑤一怔,原來他的緣由就是讓自己跟他走,原來他是懷揣了這樣的心思才多次救自己。她嘿嘿地笑了一聲,說:“私奔?楚國還是江湖?”

屈巫不安地沉吟著,這終是自己要麵對的問題,縱然姬心瑤願意跟自己走,去哪?快意江湖或許可以,自己承繼祖命助楚王爭霸天下怎麽辦?回楚國,她可能嗎?

屈巫低聲說:“楚國。”

“哈哈哈。”姬心瑤一陣大笑,停頓了一會兒,她不懷好意地問:“請問屈大夫屈門主,家中可有妻妾?”

屈巫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說道:“一妻二妾。”

“那我跟隨你去楚國,算什麽?”姬心瑤咄咄逼人地問。

屈巫低下了頭,他早已明白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不僅僅是這些。縱然自己休了一妻二妾,姬心瑤也不可能跟自己走。

無論姬心瑤的父親是誰,她現在是以公主身份嫁給陳國公孫,而自己不過是楚國的一個臣子。他們之間隔著一個鄭國王室,這是自己根本無法跨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