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空感懷流年風雨 枉思量造化弄人

卻說大年初一那日天黑以後,屈巫和韓長老離開了奕園,徑直到了暗莊。韓長老見屈巫默不則聲地端著茶杯,半天也不見他喝一口,終於忍不住詢問起桃子的情況。

屈巫放下茶杯,沉吟了一會兒反問道:“你可認識桃子的父親?”

韓長老搖了搖頭,他隻知道桃子是老門主從大火中抱回的孤女。而且,那場大火,桃子的家人全部死了,至於桃子的父親是幹什麽的卻不知道。

屈巫又問道:“我師傅之前的門主你認識否?”

韓長老想那時自己資曆尚淺,哪能見到德高望重的門主大人,能遠遠地瞥上一眼就夠幸運的了。便答道:“不認識。”接著怕屈巫不相信似地又補充道:“你師傅接任門主後,原先的七大長老接二連三出了意外,我們幾個才補了上來。”

屈巫點了點頭,心中明白過來。現在的七大長老都是師傅所選,難怪他們唯師傅馬首是瞻。看來原先的七大長老極有可能不是出了意外,而是被師傅逐一誅殺了。師傅為了能坐穩門主之位不僅煞費苦心大費周章,而且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屈巫不由得一陣心悸。

屈巫看著韓長老說:“桃子的父親曾是七殺門的門主。”

“什麽?”韓長老驚得差點將手中的茶杯扔掉。

屈巫簡述了桃子與七殺門以及與房莊主的關係。韓長老感慨萬分地說道:“難怪會在奕園看到房莊主。當年他十多歲時才投到七殺門下,後來又莫名其妙地不見蹤影。原來他早就是門中弟子,一切都是有意為之。”

稍事休息之後,屈巫打發韓長老即刻回晉國。務必按昨日商定之計,激化晉成公和趙盾的矛盾,在晉王室內部分化親秦國分子,離間晉國與秦國的關係。

屈巫則帶著築風趁著夜色去尋找易韶。城門緊閉,屈巫和築風施展輕功,悄無聲息地翻過城牆,悄無聲息地來到鹽市。屈巫囑築風在院內等候,自己一躍進了密道院落。

屈巫剛一落地,易韶就已然知曉,他提著劍從屋裏走了出來,見是屈巫,便停下腳步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月光映照下屈巫,臉上有著一種奇特的光澤。他定定地看著易韶,單刀直入地說:“大師兄,我尋你很久了!”

易韶稍稍一愣,似是明白了什麽。隨即冷冷地問道:“屈大夫,亮出你的真實身份吧!”

屈巫緩緩地伸出手來,手中的令牌在黑暗中泛著幽幽的青光。

“令牌?那晚奕園裏的戴著麵具的人是你?”易韶沉默了一會兒說。

“正是,大師兄!”屈巫說。

易韶目光和語氣都冷冷地說:“既早知道,何必惺惺作態?”

屈巫其實並未能真正確定易韶的身份,沒想到自己虛晃一招竟然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為了這個答案,數年來自己可是踏破鐵鞋費盡心機啊!

“一直是猜測,依然未得到證據。”屈巫如實回答。

易韶冷冷一笑,譏諷地說:“找我何事?助楚王爭霸還是助大周一統天下?

屈巫微微動容,七殺門祖師爺的訓戒隻有門主和長老以上的人知道,連侍從師傅多年的築風都不知道。可想而知,師傅當年對易韶的器重。

屈巫抬眼直視易韶,說:“本門主隻想搞清楚師傅被誰所害。”

“他被害與我無關!”易韶一點也不含糊地回著。

“與你無關?師傅讓我廢了你?”屈巫逼問,亮出了底牌。

易韶冷笑一聲說:“若是與我有關,他隻讓你廢了我?如此好心?”

屈巫一時無語。他不得不承認易韶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依師傅的個性,如果是自己的徒弟害了自己,一定會在臨終遺言有所交代。

屈巫幹咳了一聲,剛喊了聲“大師兄”,就被易韶粗暴地打斷:“我不是你的大師兄,我與七殺門早就兩清了!”

屈巫說:“清不清不是你一人能定的。師命不可違,待我廢了你再說吧!”

“哼!那你就來吧!”易韶揮舞著手中的劍逼了上來。

屈巫跳過劍鋒,反手偷偷一個隔空點穴,製住了正欲發招的易韶。

“屈巫,小人,你竟敢偷襲!”易韶氣得破口大罵。

屈巫嗬嗬一笑地上說:“本門主雖非君子,卻也不想乘人之危。待你傷好我再廢你不遲。”

屈巫一聲口哨,舉起渾身僵硬的易韶走到牆下,奮力將他扔過了牆頭。牆這邊,築風等弟子早已等候在院內,忽見一個黑咕隆咚的龐然大物被扔了過來,幾個人手忙腳亂地接住,竟然是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

易韶那日見屈巫帶著姬心瑤越過牆頭,就知他輕功了得。但絕沒想到屈巫居然能舉起自己,情知他的臂力已非常人。如此力道使出七殺連環劍,必定是招招奪命,自己必定打他不過。而且那晚在奕園,他出手之快也是自己所不能及的。自己大仇未報,還是避其鋒芒為好!易韶心裏暗自轉開了主意。

屈巫終於長籲一口氣躺到了**。易韶現在被關在另一個房間裏,明兒個抓緊給他治傷,可傷好了真要廢了他的武功嗎?

屈巫知道自己說待傷好再廢他武功,不過是冠冕堂皇的托詞,真正的原因卻是姬心瑤。不知何時起,自己對姬心瑤的那份牽掛已經揮之不去。偏偏她的父親是大師兄,這如何是好?

若是放下不管,自己太對不起師傅了!可若是真廢了他,自己又如何麵對姬心瑤?也不知道她回到宮中情形如何了!

桃子、姬子夷、易韶、姬心瑤,還有自己。簡直就是一團亂麻。師傅為什麽要把好端端的一團麻線牽扯得亂七八糟,讓人理也理不開,剪也剪不斷。

桃子與七殺門竟是這樣錯綜複雜的關係,令人唏噓。她的祖父想掙脫高祖的宿命,本意想讓子孫後代遠離權利紛爭,到頭來子孫終是未能逃脫而慘遭厄運。

姬子夷與桃子是怎麽回事?易韶的故事裏桃子已經自殺死去,卻又如何藏匿在奕園?難道是姬子夷幫助桃子利用假死出宮的?對一個用毒的高手來說,這應該不廢吹灰之力。

屈巫煩躁地翻了個身,繼續想著那些想也想不明白的事情。桃子若是假死,姬子夷定是脫不了幹係,那麽他到底是七殺門裏的什麽人?易韶是大師兄,他呢?難道他是師傅另外的徒弟?

猛然間,屈巫猶如醍醐灌頂。師傅在各國布點培植七殺門的力量,後來不再器重易韶,除非是在鄭國有了比易韶更為可靠更為重要的人。對,一定是收了姬子夷為徒。

屈巫繼續推理著。師傅開始應該是器重易韶的,後來有了姬子夷,就覺得鄭國可在掌控之中。隨著楚國勢力日漸壯大,師傅急於掌控楚國,就改弦易轍想用桃子籠住自己。當然,師傅到死都不知道桃子恨他入骨。

屈巫長歎一聲,在黑暗中幽幽地說:“師傅啊,七殺門又不是您的家傳,人家嫡係子孫都不想管,您又何苦呢?您現在去下麵見了祖師爺會如何?您為承繼他的訓戒而滅了他的後代,祖師爺會讚同?”

突然,傳來了築風急促地敲門聲。屈巫翻身起來,一個箭步過去拉開了門。

“門主,易韶跑了。”築風報告說。

屈巫一聽,心中竟是一種很奇特的感受。“忽”的一下仿佛卸下了千金重擔。跑了,就不是自己不廢他的責任了。起碼目前自己不要承擔過多的心理壓力。

屈巫繃著臉走到關押易韶的房間,見窗戶大開著,顯然是跳窗逃逸。守在門口的兩個弟子嚇得直哆嗦,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築風上前小心地解釋著:“門主,屬下疏忽,以為他被點了穴,一時半會動彈不得。沒想到他竟然自己衝開了氣穴。”

屈巫揮了揮衣袖,讓築風閉嘴。自己一句話也沒說回到房中,更加沒有睡意。

易韶會去哪?屈巫躺在**,想著已經逃脫的易韶。

應該絕不會在新鄭了。他在新鄭的未了事宜就是告訴姬心瑤自己是她的父親,現在他的心願已了。再要回來,怕是為複仇而來了。

屈巫的腦海裏閃現出司馬府邸高高門樓下的竹簡封條,滿門抄斬的血海深仇,易韶那麽一個陰鷙的人,不可能不報仇。姬子夷惹了他,終歸還是要有麻煩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屈巫用冷水洗了把臉,讓自己燃燒了一夜的大腦冷靜冷靜。

眼看著姬子夷即將祭祖回來,如何讓他見自己卻還是一個問題。畢竟大年節下君臣們都不上朝堂的,自己隻能找機會私下相見。

屈巫斟酌再三,親寫一封拜貼,讓築風前往鄭國宗廟,想辦法送給厲王爺。

屈巫從易韶事件中知道了厲王爺在鄭國的輕重。看上去是個不問朝政的富貴王爺,實際上卻是殺人不眨眼的厲害角色。屈巫覺得自己有必要先見他一麵,或許打通他的關節也就是打通了姬子夷的關節。

屈巫不安地等待著,直到築風快馬回來,告知厲王爺接下了拜貼,讓他明晚二更時分去厲王府,屈巫才稍稍安心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