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公子蹉跎顯深情 母女相認成永訣
姬心瑤目送易韶離開之後,看都不看桃子和子夷的一眼,冷著臉一直走到了前院的馬車前。此刻,她明白了什麽叫心死如灰。
桃子跟了過來,顫抖著聲音說:“心瑤,你真不肯認母親嗎?”
姬心瑤看著黑色麵紗下桃子模糊的臉,冷冷地說:“你何時取下麵紗,我便何時認你。”
姬心瑤咬牙暗道,既生我為何又丟下我?什麽不得已的苦衷?不過是你和姬子夷見不得人的關係罷了!居然騙了我這麽多年,你們都是大騙子!
桃子身體抖得厲害,想說什麽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臉龐落了下來,打濕了她的胸前。
姬心瑤佯裝未看見,扭頭向遠處看去。哼,現在知道哭,何必當初?世上沒有後悔藥。
姬子夷無奈地歎了口氣,對桃子小聲說:“你先回房,待我慢慢與她細說。”便扶著她的肩轉身往內院走去。
姬心瑤回過頭來,怔怔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二道門內,才恨恨地跺了下腳。她四處張望,想尋個石子扔到水裏解氣,卻發現偌大的院子裏異常幹淨,不要說一個小石子都沒有,連一個小土坷垃都沒有。
忽然間,大門外傳來嘈雜的人聲和馬車聲。房莊主手疾眼快地將二道門掩上,才揮手讓老仆去開大門。
大門洞開,數十個禁衛護著一輛馬車闖了進來。房莊主急忙上前,疑惑地攔下了馬車說:“敢問是何方貴客?”
馬車停了下來,一個禁衛過去將車馬凳架好,鳳儀嬤嬤上前扶出了威風凜凜的陳王後。
陳王後看也不看房莊主一眼,瞥見姬心瑤呆呆地站在世子馬車前,冷笑一聲抬了抬下頜。
姬心瑤回過了神,走過去小聲地喊了聲“母後”就不再說話,靜靜地站立一旁。
陳王後也不答腔,抬手指向虛掩的二道門,那些護衛疾速地衝上去撞了開來,又迅速地分列兩旁,陳王後在鳳儀嬤嬤的攙扶下,不疾不徐地走了進去。
冬日散散的陽光下,空曠的內院裏,一男一女兩個背影正相擁著走向木屋。
“站---住!”陳王後對著姬子夷和桃子的背影威嚴地拖腔喊道。
二道門被撞開之後,姬子夷和桃子都沒有停下腳步。桃子依然沉浸在傷心之中,姬子夷回頭看了一下,見是宮中禁衛,情知不好,便擁著桃子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想盡快送她去木屋之中。
聽到陳王後的喊聲,姬子夷和桃子雙雙停下了腳步。姬子夷急忙轉過身來,看見陳王後已然站在內園,緊走幾步跪倒在地,不安地說:“母後,您如何來了?”
哼,我如何來了?陳王後眼風瞟了下姬心瑤,要不是這個丫頭,我還真被你們蒙在了鼓裏。
姬心瑤神思恍惚地從陳王後宮中離開之後,陳王後終歸有點不放心,怕她又弄出什麽事來,壞了國家大事,便著人悄悄地一路跟蹤。
姬子夷帶著姬心瑤離開王宮之後,盯梢的人便將兩人在池塘邊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報告了陳王後。
奕園?子夷在裏麵藏有女人?陳王後立刻感覺到了事有蹊蹺。一個世子,未來的國君,喜歡一個女人收到宮裏做嬪妃再簡單不過,藏在外麵這既不合章法也不合情理。這裏麵一定有名堂。不行,一定得搞清楚。
陳王後立刻帶著鳳儀嬤嬤,輕車簡從出了王宮。問清世子馬車的方向,便一路尋了過來。陳王後沒想到,新鄭城外竟然還有如此一個園子,更沒想到世子竟然真的在這個園子裏藏了女人。
“如此美妙的場所,你能帶著心瑤來,如何母後就來不得?”陳王後的語氣裏已經有了濃濃的火藥味。那個背影窈窕妖媚,女人的直覺、母親的直覺,讓她感受到了那個背影潛在的威脅。
姬心瑤默默地站在一旁,見陳王後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心中竟是幸災樂禍的感覺。你們見不得光,現在終於見光了,看你們如何是好!
桃子慢慢地轉過了身,走到了姬子夷身旁,對著陳王後直直地跪了下去,然後,動作緩慢地堅定地一塊一快地扯下了臉上的麵紗。
“桃子?你是桃子!”陳王後大驚失色,身子猛烈地搖晃著,差點沒倒下去,幸虧站在她後麵的鳳儀嬤嬤及時扶住了她。
“你竟然沒死?你竟然敢欺君?你們、你們竟然做下如此好事……”陳王後手亂指著,渾身亂顫著,一連幾個“竟然”之後就再也說不出下麵的話。
桃子俯下身子給陳王後重重地磕了個頭,然後抬頭平靜地看著陳王後說:“王後娘娘,桃子感您大恩大德,替我養育了心瑤這麽多年。桃子今生無以為報,來世定當結草銜環。”
陳王後惡狠狠地叫道:“我不要聽你的花言巧語。來人,即刻給我杖斃!”
禁衛們應了一聲,上前欲拖桃子,姬子夷急忙護住,向陳王後求情說:“母後,一切都是兒臣之錯,與她無關。”
“你到現在還護著她,我看你是被這個狐媚子弄昏頭了!一個世子,未來的君王做下如此貽笑大方之事,江山社稷你還要不要?”陳王後氣得連連跺腳,指著姬子夷大發雷霆。
姬子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一天終歸來了,早已預料到事情敗露之時母後一定會雷霆震怒,也早已預料到自己將要承擔的責任。隻是這麽多年來一直心存僥幸,希望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或者來得遲一點,堅持到可以見光的那一日。
桃子轉頭微笑看著姬子夷,她的嘴角不知何時已經流出了黑血。她淚眼迷離輕聲地喊著:“子夷。”
姬子夷睜開了眼睛,見桃子嘴角流血,大驚失色,連忙顫抖著聲音說:“桃子,你、你服毒了?”
桃子微笑著說:“子夷,無情的人世裏,你是唯一給了我真正溫暖的人。做了你十幾年的女人,雖然見不得人,卻是不悔。”
“不要演戲了。你已經用死騙過一次了,再用就不靈了!”陳王後冷冷地說著,抬頭示意禁衛上前杖斃桃子,那些禁衛忌憚世子,並不敢上前,陳王後氣得自己搶過棍棒,朝桃子打去。
姬子夷抱著桃子轉了個方向,陳王後的那一棒結結實實地落在了他的背上。姬子夷不再理會陳王後的雌威,抱著桃子梗咽著說:“十幾年你都熬了過來,堅持下去我們終可以麵對任何人的!你為何如此傻啊!”
桃子微笑著搖了搖頭,姬子夷突然醒悟似地喊道:“房莊主,解藥、解藥在哪?”
房莊主早已飛奔進木屋尋找解藥,此刻他拿著幾個白玉瓶子飛奔回來,一下撲倒在桃子麵前,急促地問:“大小姐,快看看,何種是解藥?”
桃子猛地吐出了大口黑血,她靠在姬子夷的懷裏說:“斷腸散沒有解藥,也不需要了。我隻要取下麵紗,終是不能存活於世的。子夷,隻求你好生照看我的心瑤。”
桃子向一旁的姬心瑤看去,顫抖著手伸向她,說:“心瑤,母親取下麵紗了,你肯與我相認了嗎?”
風兒將墜落地上麵紗的碎片吹起,有一片恰好飄到了姬心瑤的頭上。
姬心瑤搖晃著身子,心在煎熬著,翻滾著。骨肉至親,血脈相連,那是身體內原始的呼喚。再也沒有怨恨嗔怪,再也沒有幸災樂禍,隻剩下撕心裂肺、萬蟻噬骨的痛,隻剩下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的悔。
母親,自己的生身母親,就這樣在自己麵前服了毒。自己還沒相認,便要承受永訣。
姬心瑤再也無法控製自己,一聲“母親!”便哭著跪倒在桃子麵前,大喊著:“母親,心瑤認你,心瑤認你了。你不要離開心瑤啊!母親!”
桃子掙紮著用手攬過姬心瑤,艱難地說:“心瑤……我的孩子,母親對不起你……好好地活著,替母親好好地活著。”又是一口黑血湧出,桃子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桃子!”
“母親!”
“大小姐!”
幾聲不同的稱呼,幾聲帶淚的呼喚,卻在也喊不回桃子。她潛心製毒一輩子,卻隻毒死了一個人,那就是她自己。
陳王後一見桃子真的死了,反倒起了憐憫之心,畢竟已死之人再也不會影響什麽。便對房莊主說:“先起個靈棚,一會讓禮官過來,一切按嬪妃之禮。”
“子夷,心瑤,和我即刻回宮。”陳王後喊道,不管不顧地上了世子的馬車,然後,靜靜地等待著。
姬子夷抱起桃子向後麵的木屋走去。每走一步,都是蝕骨鑽心的痛。再也聽不到她那善解人意的話語,再也無人能在自己煩惱困苦的時候給自己慰藉。姬子夷覺得自己的心空了。
姬心瑤昏天黑地地哭著,傻了一樣跟在姬子夷的身後。姬子夷將桃子輕輕地放到**,用衣袖輕輕擦去她嘴角的黑血,再替她蓋好被褥,拉起煙紗,仿佛桃子依然熟睡過去似的。
微風拂過,簾幔浮動。姬心瑤突然明白了那床為何也是三麵鏤空雕花的架子床,為何**也掛著粉色的煙紗。原來,母親真的如她所說,無時無刻都在掛念著自己。
姬心瑤又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