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畫脂鏤冰枉遊說 飲恨吞聲暗感傷
初三晚二更時分,屈巫應約去了厲王府。
厲王府氤氳在節日的氣氛裏,奢華而又高調地顯示著王侯門第的非同凡響。
門口,一溜大紅燈籠高高掛起。過了照壁,地上鋪陳著一條直達客廳的紅色地毯,兩旁廊簷的柱子上拉起著綢緞彩帶,院落裏幾棵樹上紮著五彩繽紛的綢緞假花。
府中的下人們一律身著簇新的衣服,忙碌而又井井有條地穿梭著。
客廳大門口,一個青銅大鼎嫋嫋地吐著白霧,竟然是極為珍貴的龍涎香。屈巫見慣了王公貴族的奢侈,但見龍涎香如此奢用,還是有點咋舌。
厲王爺端坐中堂太師椅上,見屈巫來到也不起身,不客氣地問道:“屈大夫,大過年的,有何貴幹?”厲王爺語氣裏有著幾分譏諷。
屈巫讓築風呈上禮物,厲王爺看都不看就揮手讓下人收下。伸手指著客座,讓屈巫坐下。
屈巫不卑不亢地給厲王爺施了禮,然後再坐下說:“王爺,在下奉本國大王之命,特來給您問安!”
“有這等好事?”厲王爺更為譏諷。
“厲王爺乃鄭國擎天一柱,威名遠揚天下。吾王命在下大年時節過來請安,自當合情。”屈巫仍然拍著馬屁。
“嗬嗬!說吧,為正月十八諸侯大會而來?”厲王爺單刀直入揭開了正題。
“王爺英明!”屈巫略略欠了欠身子,正色地說:“吾王奉天子詔,眾多諸侯小國生有不臣之心,責吾王正告天下。吾黑甲部隊橫掃江漢諸姬,本可一舉拿下整個中原。然吾王憐惜天下蒼生,願和平事之,吾王之意惟願各國在諸侯大會上表明擁戴天子。”
屈巫一番冠名堂皇的話,氣得厲王爺短短的胡須都翹了起來。明明是自己要稱霸中原,卻抬出個周天子。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說什麽擁戴天子,楚莊王是天子的代言人,那就是擁戴楚莊王好了。
厲王爺眼風一沉,哈哈大笑,說:“天子為四海之尊,誰也不可撼動。況吾鄭國乃姬氏一脈,楚莊王多慮了!”厲王爺掛上臉的意思你們楚國不過異性諸侯而已,姬氏江山用不著你們操心。
屈巫暗自冷笑。姬氏一脈?當年是你們第三任國君鄭莊公率先與大周交惡,開創了諸侯爭霸的先河,才使得大周天子喪失了往日的實力和威望。我們現在狹天子以令諸侯也是跟你們當年假命伐宋學的。
屈巫仍然不動聲色地說:“厲王爺自是英明。中原幅員遼闊,天子鞭長莫及,納貢之事責吾王督辦。屆時還望王爺鼎力。”
“那是自然。本王跟隨世子一同參會。”厲王爺也不動聲色,端起茶杯送客。
屈巫站起,再一次施禮而退。出得門來,知道自己做了無用功,厲王爺的態度表明了鄭國的態度,他們絕不會輕易答應歸附楚國,向楚國納貢。看來,諸侯大會得有一番應急準備。
一連幾日,屈巫要求見世子子夷,卻都被不客氣地回複,朝堂要到十五過後才開,有話到那時再說。明擺著謊話,正月十八就是諸侯大會了,難道十五過後,姬子夷還會在鄭國?
忍無可忍的屈巫,隻得在黑夜裏偷進了王宮世子府。然而,世子府裏燈火輝煌,幾個女人來來往往的,根本沒有姬子夷的人影。
屈巫在王宮裏轉悠著,鬼使神差般地往漱玉齋的方向而去,卻見姬心瑤一人站在院內,傻傻地發著呆,幾個宮女遠遠地看著她。屈巫似乎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想不明白怎麽回事。覺得自己貿然出現有所不便,隻得怏怏地打道回府。
忐忑不安的屈巫一大早往奕園走去。姬子夷見不到,他隻有求助於桃子了。
還沒到奕園,遠遠地看見門樓上飄著白幡,屈巫突然感覺到一陣心慌,一種不祥湧上了心頭。
緊走幾步到了門口,屈巫赫然看見外園內搭著靈棚,靈棚內停放著碩大的紅色楠木棺槨,一班道士正在念經打醮,房莊主等家丁全部披麻戴孝跪在靈棚之外。
是誰?出了什麽事?屈巫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房莊主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直到屈巫站到了他身旁,他才有所察覺。
“屈門主,大小姐她……”房莊主梗咽著站了起來。
“怎麽回事?”屈巫驚問。
房莊主將屈巫領到轉角的屋裏坐下,大致將桃子被逼服毒的前因後果描述了一遍。
僅僅幾天時間,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桃子,美麗而孤苦的女人,那麽聰慧那麽睿智,為了一份情愛甘於隱身十幾年,為了不給即將君臨天下的情人帶來麻煩,竟決然離去。
七殺門祖師爺的骨血如此凋零,縱拚盡全力保得大周江山又如何?拚得直掛雲帆濟滄海又如何?屈巫的心底泛起了一陣悲涼。
屈巫站了起來,在屋裏轉著圈兒。難怪姬心瑤一人在院裏站著發呆,母女相認竟是永訣。數天內,一個未曾涉世的女孩,經受如此之多的變故,她的那顆小小的心能承受嗎?
“世子呢?”屈巫的臉色陰沉。
房莊主說:“一切的後事都是世子安排的,停棺七日後按妃子之禮厚葬。”
“我問的是世子人呢?”屈巫的語氣已然有了怒氣。
房莊主搖了搖頭,半響才說:“或許他不便吧!”
“不便?”屈巫看著房莊主說:“昨夜我去了王宮世子府,也沒見到世子。”
那天陳王後坐在世子馬車上硬等著,逼迫世子與小公主與她一同回宮,怎會不在宮中?房莊主疑惑地問到:“王宮那麽大,世子會不會在別的院落?”
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啊!王宮那麽大,也許會在別的院落。屈巫對房莊主說了句:“我去去就來。”就不見了人影。
藝高人膽大的屈巫在王宮的屋頂上悄悄地行走著,一路熟門熟路地到了漱玉齋的屋頂上。
姬心瑤依然一人站在院內,傻傻地發著呆,遠遠看著她的幾個宮女倒是換了一批人。難道她在寒風裏站了一夜?屈巫閉了下眼睛,壓製住自己的心痛。
屈巫從樹上掰下一根樹枝,對著姬心瑤扔了過去,樹枝不偏不倚落在姬心瑤的麵前,傻了一樣的姬心瑤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屈巫暗歎一聲,隻得用內力將那樹枝卷起,在姬心瑤的眼前晃悠著。
姬心瑤這才發現了樹枝的怪異,她伸手拿住樹枝,沒發現有什麽異常,便抬頭向四周看去。終於,她看到了伏在屋頂上的屈巫。
姬心瑤神情木木地看著屈巫,以為他是要帶自己離開王宮,便搖了搖頭,揮手讓屈巫離去。
屈巫張口無聲地問:“世子在哪?”
姬心瑤看明白了屈巫的口型,卻仍然是搖了搖頭。被陳王後逼回宮後,她就沒離開漱玉齋半步,也沒見過姬子夷。
屈巫看著姬心瑤,不知道自己如何安慰她。在他的字典裏從來就沒有安慰過人。他無聲地說道:“保重!”轉身準備離去。
夕顏!姬心瑤猛地想到了那個有著夕顏的院落。
她已多次見到姬子夷從裏麵出來,極有可能他在那裏。雖然她不知道屈巫找姬子夷幹什麽,但見屈巫三番五次地救過自己,決定還是幫他一次,也算回報他了。
姬心瑤急忙“嗯”了一聲,對屈巫無聲地說:“跟我走!”
屈巫驚喜地點了點頭。姬心瑤轉身出了漱玉齋,石榴忙不迭地跟在後麵。
姬心瑤輕車熟路,屈巫在屋頂上一路相隨。姬心瑤在有著夕顏花的院落門前停了下來,抬眼看去,果然,門沒鎖,卻從裏麵栓死了。
屈巫見四處無人,便從屋頂上飛了下來,隔空點了石榴的昏睡穴,讓她倚靠在大門上。走到近處細看姬心瑤,不由一陣心疼。幾天時間,一朵嬌媚的小花就被霜打得蔫巴了。眼睛紅腫,臉色蒼白,神情哀哀。屈巫的嘴角動了動,終是未能說出什麽。
姬心瑤見屈巫神色有異,也未曾多想,朝他肯定地點了點頭。屈巫也不說話,摟起她的腰便躍過了院牆。剛一落地,姬心瑤擺手示意屈巫站在院內,自己一人向屋裏走去。
“心瑤?”伏在長幾上奮筆疾書的姬子夷聽到聲響抬起了頭。
“子夷大哥!你真的在這裏。”姬心瑤哭喊著撲了過來。姬子夷稍稍地側過身子,示意姬心瑤在自己身邊坐下。
姬心瑤“嗚嗚”地哭著,傷心的淚水再也憋不住,流了下來。
姬子夷長歎一聲,低沉地說:“心瑤,這個院落是你母親當年居住的,那棵夕顏是她親手栽的,她偏偏喜歡夕顏在月光下的皎潔。夕顏,薄命花,真的是應驗了。”
原來是母親當年住的屋子。姬心瑤低聲飲泣說:“是我害死了她,我若是不逼她拿下麵紗,她就不會死了。”
姬子夷站了起來,默默地走了一會兒,似是傾訴又似是自語,他低聲說道 “她決然而去,其實是怕給我帶來麻煩。這麽多年了,她與我豈止是一份情愛。隻有她懂得我身為世子的苦,隻有她甘願無名無份地給我溫暖和力量。她是一個常人不能及的女人,終是我負了她!負了她啊!”
姬心瑤淚眼迷離地看著姬子夷,說:“能告訴我母親的事嗎?我想知道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