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唐軻沒忍住笑出來,原本沉重的心情莫名輕鬆了些,心下道“放肆”是什麽鬼,一個莊子裏的管事,講話怎麽跟王爺似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小點聲,別把外頭的侍衛喊進來了。”

朱文禎真就乖乖噤聲,還有些惶恐地朝門外瞥一眼,生怕守在門口的耿小波領人闖進來,那場麵定會很難收拾。

“你怎麽進來的?”朱文禎眉頭擰住了盯著唐軻半掩在兜帽下的一張臉。

鹿鳴山莊雖不似景王府那般戒備森嚴,可也是天家的地界,絕不是尋常人隨意能闖進來的,何況今日他歇在這裏,特地多安排了幾批侍衛夜間巡邏的。

“翻了兩個牆頭,跑了七八個房簷,就進來了。”唐軻卻答得隨意。

“你可知擅闖景王私宅,是何後果?”

唐軻點頭:“你要抓我,或者報官麽?”

唐軻也不是沒想過後果,他裝著一肚子問題,頭腦發熱就來了鹿鳴山莊,原本隻是蹲在旁邊塔樓頂上吹著冷風發呆,結果遠遠望見朱文禎領著一隊人打著燈籠往書房去,鬼使神差就跟到了書房屋頂。

許是白天那場暗殺讓他腦子有些亂,又許是掛念茶樓的約定,此刻做出的舉動都不似從前那般謹慎。

朱文禎並不提報官的事,隻低聲嗬斥:“你怎敢這樣公然闖進來?誰給你的膽子?”

唐軻:“不是耿老板剛才趴在窗戶外頭喊我名字的?”

朱文禎便垂了眼,小聲道:“休得胡言。”

唐軻便“哦”一聲,隨意道:“那是我聽錯了,打擾了。”說罷翻身就往外去。

朱文禎上前一步將人拉住,“你白天為何爽約?”

“卡文了,新的更新沒寫出來,就沒來。”

唐軻心裏藏著事,胡謅的理由都有些不走心。

朱文禎蹙眉:“沒寫出來也當來與我通報一聲才是,隨意爽約,害我在悅來茶樓一番好等,是要將我置於何地?”

“你在茶樓等了很久?”唐軻聲音軟下來。

朱文禎堂堂一個王爺,怎麽可能承認自己被騙得團團轉還眼巴巴等了一下午這種事,自然是恨恨回了句“沒有”。

唐軻還是跟他道了歉,又認真扯了個理由出來:“耿老板是我十分看中的讀者,我不能為耿老板寫出滿意的更新出來,自然是沒臉來找你了。”

朱文禎沒搭話,雖說唐軻這說法也算講得通,可他依然對唐軻這樣將他的約定視作兒戲的做法心懷怨懟,不願原諒他。

唐軻盯著朱文禎看了陣,見他不說話,又看他身上衣衫單薄,想著他這弱不禁風的模樣未必受得住,忍不住指著他外套下頭的裏衣問:“穿這麽少不冷麽?大半夜的不睡覺跑書房來幹什麽?”偏過頭往案桌上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小說,“還看我寫的東西呢,這麽喜歡?”

朱文禎氣得咬緊牙關,沒想明白對麵這人是怎麽做到每句話都觸他黴頭,一句更比一句讓他難堪。

朱文禎不自覺朝桌案邊上退了兩步,想擋住那上頭的書冊,又想將披在肩頭的外套穿好,轉念覺得這個節骨眼穿衣服不妥,隻能收緊手臂,將外衣朝胸前拉了拉,想要擋住裏衣。

唐軻將他這一係列動作看在眼裏,問了句:“冷了?”轉身去將窗扇關起來。

朱文禎看著他關窗的背影,冷聲問:“既已爽約,現在又找來莊子裏做什麽?”

“我有話問你,”唐軻說著,上前兩步將一枚暗鏢丟在案桌上,“你見過這個嗎?”

唐軻從拿出暗鏢時開始,兜帽下的一雙眼便死死盯住朱文禎,觀察著他臉上每一處細微表情。

朱文禎滿眼迷茫,眉頭皺在一塊,嫣紅的唇抿起來,搖頭:“這是什麽?”

唐軻當下便明白他與那批刺殺的人沒有任何瓜葛。

這讓唐軻原本繃緊的心弦鬆了大半。

他思來想去,最怕的就是耿老板也是這次暗殺的幕後策劃者,甚或那所謂的約去悅來茶樓討論劇情也不過是為了引他入套,那他就隻能舍了這金主了。

但這可是他寫作職業生涯迄今為止遇到過出手最闊綽的金主了,人傻錢多,舍了實在可惜。

現在看朱文禎確是不知,唐軻心情好了許多,但還是追問一句:“你知道你家主子最近有什麽動靜嗎?調派暗衛之類的?”

朱文禎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對方口中的他家主子說的就是自己,搖頭道:“沒有,這與這鐵鏢有何幹係?”

唐軻擺擺手:“沒什麽。”

“你究竟想說什麽?這鐵鏢你何處得來的?”

唐軻將那暗鏢拋在空中隨意把玩著,“悅來茶樓外頭的樹叢裏。”

朱文禎神色便沉下來,“今日白天?你去了悅來茶樓,卻未與我相見?究竟怎麽回事?把話講清楚。”

唐軻隻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暗鏢就留給你了,你若有興趣可以自己查。”

朱文禎覺得唐軻整個人都透著古怪,他上下打量著唐軻,發現他鬥篷上破了幾處又用蹩腳的針腳縫補起來,鞋上也有一處擦破了,隱隱有血漬現出來。

朱文禎指著那鞋上破洞問:“腳怎麽了?”

唐軻先前隻顧了身上的傷,竟是沒有留意腳上擦破的地方,此時被朱文禎問起才看到,隨意笑說:“來的路上走得急,不小心摔了。”

朱文禎對唐軻今晚的反常滿腹狐疑,還想開口再問,唐軻卻抬手攔了,從懷裏掏出本小冊子來,“我把更新帶過來了,耿老板要不要驗驗貨?”

朱文禎便先將困惑收起來,在桌案前坐下,接過冊子,剛要翻開,見唐軻立在他身側,傾身壓過來,挨得太近,他都能感覺到對方周身散出來的熱氣了。

朱文禎不耐地拿手肘推了推他,又抬起下頜點著後頭一張太師椅:“去那坐,別杵在我這。”

唐軻笑著轉身去那椅子上坐了,隔著兜帽都能感覺到他盯著朱文禎的那直白目光。

朱文禎便由著他去了,緩緩將書冊翻開讀起來。

夜裏涼意泛上來,朱文禎穿得單薄,可原本凍得有些蒼白的臉上此時卻浮現著團團紅暈,那紅直染到耳根,再散到脖頸後頭去,微微彎曲的脖頸在昏黃的燈光照射下似一捧半開的蓮。

唐軻看得有些呆。

朱文禎合上書冊,抬起頭怒目望向唐軻:“你……你這寫的什麽?!”

唐軻半晌回過神來,坦然答道:“太子向王爺表明愛意。”

朱文禎啪一下將手中書冊朝唐軻砸過去,被對方隨意抬手接住了。

“荒唐!堂堂一國儲君怎會公然向個男人表明愛意,那還是他親兄長!”

唐軻剛要辯解,就聽到外頭有人敲門。

耿小波聽到裏頭動靜,擔心王爺有事,便大著膽子敲門,想要進去查看情況。

“王——”

“——無事!”

朱文禎慌忙朝外頭喊了一聲,堵住了耿小波到嘴邊的話。

唐軻起身上前一步,將那小冊子重新送到桌上,“小說嘛,不過是想要借故事傳達內在精神,太子究竟會不會跟自己親哥哥表白,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讀者能從這文裏讀到愛意,耿老板說是不是?”

聽聞唐軻這樣說,想到他對自己的滿腔傾慕之情無處宣泄,朱文禎的怒氣頃刻消下去,眉眼間增添幾分惋惜,忽而想到什麽,抬眸問唐軻:“你與我看這些內容,是不是存著心思,想讓我將其帶給景王看?好讓景王了解你對他的愛慕之心?”

唐軻笑得嘴角抽搐,心道你那位主子指不定就是今日想暗殺的幕後主使,我活膩了才會想把文給他看吧?

“耿老板說笑了,我這等粗鄙之人的愛慕之情,怎麽入得了景王爺的眼,王爺在我心中,就似那出水芙蓉、皎皎皓月,是隻可遠觀而斷然不可褻玩的。”

“耿老板若是體諒我這一片暗戀的苦心,便請務必將這小說更新保管好,千萬不要讓景王爺發現。”

說罷,怕自己演技不到位,他又極為做作地緩緩站起身,學著方才朱文禎那樣來到窗邊,對著月色長長歎息一聲,“至於我的心思,就讓它似泥土碾落在那湖底吧,不求對方能知曉,隻願為那一捧芙蓉增添抹顏色,在下便心滿意足了。”

朱文禎看著倚在窗牖邊的唐軻被鬥篷半掩住的側臉,愈發覺得那身影淒冷落寞,他心下很是觸動,原本對唐軻爽約的怨憤便煙消雲散,卻也隻能暗暗為這位愛慕者扼腕歎息,之後緩緩搖頭:“小可先生斷不可如此妄自菲薄,不論你是何身份,你對景王能有這般純粹的愛意,便絕不會比這天下任何人低賤半分,景王也必不會因此遷怒於你,反倒可能因著你這份情而心生愛憐也未可知。”

唐軻默不作聲點頭,臉上繃笑繃得難受,暗自慶幸穿著鬥篷兜帽裹著臉,不然現在這表情鐵定露餡。

朱文禎毫無所覺,起身來到唐軻身邊,將金錠遞給他,“你這書冊我便收下了,必定小心保管好,錢你收下,煩請再寫一版,明日與我送來罷,切記不可再如此露骨地表達愛意了。”

唐軻飛速接下金錠,心中竊喜,想耿老板這種傻白甜的錢,真好賺。

“那還是明日午時,悅來茶樓,我送修改版更新過來?”唐軻說著,抬腳就預備翻窗戶離開。

朱文禎再次拉住他手臂:“明日此時,直接來這書房找我罷。”

唐軻扭頭看他,唇角勾起來,“耿老板,這是在邀請我爬你的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