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皇帝朱厚學目光似刀,剮在朱文禎身上,“你再說一遍!”

朱文禎低著頭,從牙縫裏把話又講一遍:“我不接受指婚,更不接受和朱沐——”

“——混賬東西!”皇帝氣到雙唇有些發顫,“朕先前是太慣著你了,才養出你這麽個不知感恩的畜生來!不知天高地厚!你捫心自問,如此跋扈,可配得起你那一身蟒袍?”

“你既不懂得珍惜,那朕便收回你那封號——”

“皇帝!”太後聽不下去,打斷朱厚學,“君子一言,莫要衝動行事!”

朱厚學無奈收斂幾分怒氣,朝著太後恭敬道:“母後教訓的是。”又看向朱文禎,試圖給他個台階,“你可知錯?”

朱文禎自然清楚若是被收了景王封號是何後果。

沒了景王府,被人笑罵事小,可被迫重新回宮裏來住,沒了自由,是他萬萬接受不了的。

朱文禎緊緊握著雙拳,咬緊牙關,不肯鬆口認錯,卻也不敢再出言頂撞了。

眼見著朱厚學看向這不成器的長子的目光越來越冷,耐心一點點被磨光,就要再發作,太子在朱文禎身側跪下來。

“父皇,沐妹妹年紀尚小,指婚一事當不急於今日一時,今日天色已晚,皇祖母累了,皇叔啟程的時辰也近了,還望父皇可以看在兩位長輩的份上,將此事暫時放一放,日後再從長計議。”

朱文祈搬出來的是此刻朱厚學最放在心上的兩件事。

朱厚學朝並排跪著的兄弟二人深深看一眼,長歎出聲,再如何不情願,卻也無法忽視母親的健康和邊境的安危,隻得轉頭看向太後:“母後,今日太晚了,兒子先扶母後回去歇了罷。”

這便是同意了太子的提議了。

太後雖也對長孫這樣公然違抗指婚的態度不滿,卻到底怕皇帝當真一怒之下奪了她孫子的王爺封號,便點頭由皇帝扶著起身。

行至朱文禎身側時,朱厚學沉聲喝道:“景王府和拒婚,隻能選一個,你跪在這,想清楚了再來告訴朕你的選擇。”

一行人很快離去,偏殿裏隻剩下朱文禎朱文祈兩人並肩跪著。

朱文祈靜靜看著哥哥側臉,許久後聽到朱文禎開口,嗓子有些啞:“誰要你幫我說話的。”

朱文祈失笑搖頭:“湘君哥哥,來年你便及冠了,也該學學如何與人周旋才是,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如何以景王身份自居?方才那樣硬碰硬,吃虧的隻能是你自己。”

“吃不吃虧是我自己的事,無須你管。”

朱文祈習慣了哥哥這樣的態度,也不惱,隻問:“你當真那樣不願與朱沐定親?”

“自然,”朱文禎道,“我有喜歡的人了,除了他我誰也不要。”

朱文祈沒料到哥哥會講出這樣的話來,心下大震,麵上卻仍舊維持著淺笑,問:“是小可?”

朱文禎瞥弟弟一眼,“與你有何幹係。”

“竟真是他?”朱文祈失笑,“湘君哥哥,你懂得何謂喜歡麽?如此輕易便將喜歡講出口?”

朱文禎有片刻失神。

他原以為自己不過是對小可有些心動,可被逼至如今這一步,方恍然意識到,這早已不是單純的心動,那晚的那一吻深深烙進他心裏。

他想,這輩子除了小可,他心裏怕是再裝不下其他人了。

可這些朱文禎自然不會告訴弟弟,隻冷道:“我懂不懂得,都與你無關。”

朱文祈無奈:“湘君哥哥,你若當真這樣不願與朱沐成婚,我可以幫你。”

朱文祈說這話時聲音不大,語氣平緩,語調甚至比平時還要輕柔幾分,可在朱文禎聽來,卻似有千斤重,壓得他呼吸一窒。

朱文禎最怕的,就是弟弟這句“我可以幫你”。

“澤臣,你不要胡來!朱沐是皇叔僅剩的獨女了,你若是傷她,皇叔絕饒不了你的。”

朱文祈聞言眉頭輕蹙:“我為何要傷她?哥哥就是這樣想我的?”

“我如何想你不重要,你自己做過何事,自當心中清楚。”

“哦?我做過何事?”

朱文禎還想開口再說,忽聽得身後有人匆匆推門進來。

“我兒!”

皇後林赫舒趕過來,撲在朱文禎身側將人攬住。

朱文祈不動聲色站起來,將最好的位子讓給母後。

林赫舒抱著朱文禎喊了陣,方將人放開,伸出一根食指用力點著兒子腦門:“你這孩子怎的這麽些年都白長了,還是這樣笨!你就是與你父皇服個軟、認個錯,又能如何,怎的就硬要去衝撞他?”

“我又沒做錯,為何要認錯?”朱文禎並不鬆口。

“你還沒做錯?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笨?我怎的就生出你這麽個傻孩子了?”

朱文禎低著頭極小聲地嘟囔:“我沒錯。”

另一頭,皇帝待太後安睡後親自領人送朱長存出宮,十裏長亭,兄弟話別。

末了,朱長存想到晚上鬧得那一出,怕皇帝為難朱文禎,還是忍不住道:“皇兄,今晚湘君這件事,還望兄長可以放寬些。”

“雖說兒女婚事是父母之命,可到底也還是要看兩個孩子自己的心意。”

“湘君這孩子,長在深宮,卻能如此心思單純,不摻一絲虛假,實在難得,皇兄莫要因此怪罪他,若是將那孩子的一份純真給扼殺了,未免太可惜。”

朱厚學聞言長長歎息一聲,“朕知道了,這件事朕自有分寸,必不會讓沐兒受委屈,長存你自當放心,去了北邊便不要再為這些家務事煩擾了。”

朱長存再三謝了兄長,與他告別。

林赫舒拉著朱文禎又說了半晌,見天色已晚,在他耳邊低聲道:“我兒,地上涼,莫要一直跪在這了,你父皇今晚送你皇叔出宮去,需得三更天以後才能回宮,你先隨我回去歇歇,我讓人在這替你看著,待你父皇回宮你再回來跪著,不會有人發現的。”

她說罷便起身去拉朱文禎,卻被朱文禎抬手擋了,“母後,您回去歇息罷,我在這裏等父皇回來。”

“你這孩子怎的這樣倔!”林赫舒惱道,“你從小身子骨就弱,這樣跪一夜怎麽行,你聽母後的,我們回去,出了事母後替你擔著。”

朱文禎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林赫舒還想上前拉他,卻見太後身邊貼身伺候的兩個宮人過來,問是否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林赫舒當即明白是自己吵到了太後休息,慌張閉了嘴,笑著朝兩個宮人解釋了幾句遮掩過去。

朱文祈上前一步拉著林赫舒,道:“母後,時候不早了,我扶您回宮休息罷,湘君哥哥不小了,他懂得自己在做什麽,母後不必為他煩心。”

林赫舒還有些放不下長子,可這到底是壽福宮,已然驚動了太後身邊的人,她便不敢再多說什麽,又在朱文禎耳邊小聲交代一句:“若是撐不住便著人去與母後說。”這才由朱文祈扶著離開了。

朱厚學送走朱長存,趕回宮裏時已經過了三更天,離早朝不剩多少時候了,加上心事重,他便索性直接去了禦書房,在書房門前石階上看到恭敬立著的朱文禎。

朱文禎已然脫了那一身蟒袍,冕冠拿在手上,隻著一身素色裏衣,散著發,立於寒夜中,身形看著很是清冷單薄。

朱厚學麵色愈發沉了,看向長子的目光憤怒中夾雜著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