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那晚唐軻走後,朱文禎獨自坐在書房,呆怔怔望著案桌上的書冊,許久沒能緩過來。

他腦海裏一時間翻起千層浪,各種情緒接踵湧上來,壓得他透不過氣。

小可怎會突然這樣?

朱文禎緩緩抬手,拿指腹輕輕摩挲著下唇,那上麵仿佛還留著小可吻下來時的溫熱感覺。

這世上從未曾有過一人敢對他這樣……

朱文禎回味了許久,從先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來,勾起唇角,眉眼舒展開,低喚一聲“小可”。

片刻功夫,朱文禎似又想到什麽,眉眼倏忽冷下來,抬手一把掀了案桌。

守在外頭的耿小波嚇得慌張衝進來,問:“王爺?”

朱文禎怔怔望著散落一地的紙墨,胸口起伏:“他……他怎能這樣?”

耿小波頭有些大,王爺又開始問這種不知讓人怎麽接話的問題了。

好在朱文禎也沒打算讓耿小波接話,他自己就把話接著說下去了。

“他不是愛慕景王,且隻鍾情於景王一人?可我以耿春懷的身份接近他,為何他卻會對我如此?”

“那所謂的深入骨髓的愛意,便都是謊話麽?”

“他明明說自己深愛景王,為何今晚卻要對我這樣?”

耿小波鼻子跟眼睛皺在一塊,聽得一頭霧水、滿頭包,心想王爺這問題怎麽聽著這麽高深?

“您……您不就是景王麽?”耿小波磕磕巴巴小聲問了句。

“不是!”朱文禎滿臉憤怒,“他既對景王懷揣著那樣純粹的愛意,就斷然不該來撩撥本王才是!”

“他今晚對本王做的這些事,便是要將他對景王的那一腔愛意拋諸腦後了麽?”

耿小波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力不夠用了。

王爺究竟在說什麽?這是什麽左右互搏術麽?

因為小可先生愛慕王爺,所以小可先生撩撥王爺就是將對王爺的愛意拋諸腦後?

他覺得現在不是王爺的腦子出問題了,那就是他自己的腦子出問題了。

朱文禎帶著這樣的惱怒離開書房,沐浴更衣,躺在**依舊十分憤懣,翻來覆去睡不著。

直待到天色微明,方沉沉睡去,再醒來時,日頭已經西沉了。

他著急忙慌地披了外套出來,喊耿小波。

耿小波慌忙迎上去。

“什麽時辰了?”

“回王爺,申時三刻。”

朱文禎眉頭擰起來,“為何不喊我起來?”書局酉時打烊,怕是趕不上了。

“這……”耿小波心道王爺頭一天也沒交代要叫起床啊,“王爺是要去書局?”

朱文禎懶得與他廢話,沉著臉喊人進來洗漱更衣,又讓耿小波快些去備馬車。

火急火燎出了山莊,朱文禎正欲上車,遠遠看到路邊停著的那輛熟悉的車輦跟外頭一排侍衛。

朱文禎麵色黑下來,收起上車的腳步,轉身就要往莊子裏頭逃。

“湘君哥哥不是說以後都不刻意避著我了?怎麽如今看到我的馬車又像是見了鬼似的?”朱文祈從朱文禎馬車後頭緩步行出來,擋住朱文禎回山莊的路。

“澤臣,你有何事?”朱文禎冷聲問。

朱文祈毫不掩飾自己聽到這個問題時的失望神情,長長歎口氣,“湘君哥哥,隨我回宮吧。”

朱文禎擰著眉看他,“不去。”

朱文祈當然知道自己這樣請不動哥哥,他是有備而來,“晚上是皇祖母壽宴。”

朱文禎一怔,“皇祖母壽辰還有月餘,怎的今日設宴?”

朱文祈與他耐心解釋:“提前了幾日,北邊戰事告急,皇叔要連夜趕回去,皇祖母希望壽宴時一家人可以整整齊齊的,便將日子提前了。”

朱文禎唯恐弟弟又詐他,“當真?”

朱文祈失笑:“我何必在這種事上騙你,是不是真的,你隨我入宮不就知道了。”

朱文禎這才有些慌了:“可、可我還沒有給皇祖母準備賀禮……”

朱文祈將手中抱著的錦盒交予他,“我替你備了,你拿去,隻當是自己備的便是。”

朱文禎將那錦盒接過來,打開,發現裏頭是一枚百壽印。

那印章不大,上頭以蚊足般纖細的紋路細密地刻滿壽字。太後如今一心禮佛,過得清心寡欲,尋常銀錢可以買到的禮物斷然討不到她老人家的歡心的,可這樣用了心的禮物卻必定能讓老人開心。

朱文禎摩挲著印章上的小字,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朱文祈以為他不放心,又解釋道:“這上頭的字都是我親手刻的,仿的你的字體,你隻管說是你自己刻的便是,皇祖母必不會疑心。”

“澤臣……你不必如此。”

朱文祈輕笑:“哥哥若覺得有愧,便隨我入宮罷,誤了時辰,我也要被你連累進去了。”

朱文禎看一眼書局的方向,想要讓耿小波去告知小可一聲,今日他不去尋他了。

可轉念一想,又何必要去向小可交代這些,他與小可從來也沒有什麽約定,每次見麵都是他自己主動貼上去的。

朱文禎輕歎一聲,回莊子更衣,之後上了太子的車輦。

靠在窗邊,手中拿著那錦盒,朱文禎低聲問:“皇祖母既改了壽宴時間,為何不提前與我說?”

“我聽皇祖母下頭的人說,昨日便遞了消息給你了,湘君哥哥沒有收到?”

朱文禎想了想,他昨日確實收到了太後的消息,可那不是說讓他去參加壽宴的。

來人隻交代說鎮北王領著小女沐郡主去宮裏探望太後和皇帝,太後十分高興,留了沐郡主在自己宮裏住下,喊朱文禎進宮去陪郡主。

朱文禎隻待聽到“陪郡主”三個字便將那傳話的宮人打發走了,隻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不想去。

此時回想起來,朱文禎便有些心虛,透過窗牖朝外望,不言語。

朱文禎與太子是踩著點最後趕到壽福宮的,進去時妃嬪皇子王公貴戚坐了滿殿,個個臉上掛著笑聊著天。

太後為人極為和善,生活簡樸,又不喜歡拘謹,每年壽宴都隻請親友,從不鋪張,隻說是借故讓家裏人團聚團聚,因而眾人摸準了老人家的脾性,宴上也不拘著,都十分隨意。

太子走在前頭,朱文禎跟在後頭,兩人一道去給皇祖母獻上賀禮賀詞。

朱文祈給自己備的是他親手畫的山水福壽圖改的屏風,太後將兩人都誇了一遍,可老人家明顯更中意那百壽印,握在手裏把玩了許久,十分歡喜,又反複誇了朱文禎幾句。

朱文禎低著頭,愈發心虛了。

太後一邊坐著皇帝,另一邊挨著的便是沐郡主了,此時見沐郡主小心翼翼盯著朱文禎看,太後便朝朱文禎招手:“湘兒啊,來,坐在你沐妹妹身邊。”

朱文禎抬頭,看一眼沐郡主,冷道:“我不去。”

饒是知道這位小王爺有多刁蠻任性,可這樣公然在壽宴上頂撞太後的行為,還是著實嚇倒了殿裏眾人,一時間說笑聲都歇下了,隻餘絲竹管弦樂聲入耳。

皇帝沉了臉嗬斥:“混賬!禮義廉恥都喂了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