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一定要贏
第二天晌午,香蓮便將自己的小丫鬟假借買頭油的機會跑出去給杜飛揚傳遞消息,小丫鬟口才極好,直將昨晚知州府的熱鬧說得繪聲繪色。就在杜飛揚津津有味聽故事的時候,薑荷在春雨巷街口見到了薑恒,薑恒剛落戶在雍州不久,還未曾踏足過這裏,一邊左顧右盼一邊問道:“你約我來這裏,不會隻是想散散步吧?”
薑荷微微一笑:“自然不是,今日這天氣也不適合散步。上次宋四姑娘提起我家現在在賣吃食,租的就是這條街的鋪子。”
薑恒不為所動,玩笑道:“阿荷姑娘這是要請我吃零嘴呢。”
薑荷笑而不語,隻帶他往前走,不多會兒便來到了楚氏乳茶店。說起來,這名字還是楚蘭兒取的,本來薑荷想起“楚氏茶館”的名字,可楚蘭兒覺得她們賣的不是正經茶水,這樣怕是不好,這才取了“楚氏乳茶店”。
雖然已是二月,但北方的天氣依舊冷得刺骨。寒風凜冽,路旁幾棵沒拔出新葉的枯樹顯得極為蕭瑟,楚氏乳茶店就坐落在一棵樹後,原本那裏該是一處住房,但被人改造成了商鋪的樣子,買賣皆從窗**易,方便的很,可見店主的巧思。
但這樣的天氣並沒有許多客人,隻能從窗口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穿著打補丁的衣衫,目光呆滯地坐著。過了一會兒,她身後走出一個姑娘,那姑娘麵黃肌瘦,不住的咳嗽著,仿佛是患了重病,她為那老婦披上了外衣,隨後抬頭望見了薑荷,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親切地揮著手臂同薑荷打招呼。
薑荷也揮著手回應她,待那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窗前,薑荷才開口:“那是我的幹娘和姐姐,我是個無用的,自己得罪了知州府的貴人不要緊,還連累了她們。”
薑恒猶疑道:“可是……我聽說你之前做妝娘掙了不少銀子,怎麽會落到這樣的境地?”
薑荷苦笑道:“薑公子,你過慣了富家少爺的日子,又怎能體會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苦楚呢?且先不說鋪子的租金,就是看病抓藥,這一點就是很多人負擔不起的。還有炭火錢,飲品吃食的成本,林林總總算下來,那點積蓄早就花光了……”
她說了這麽多可不是為了博得薑恒同情的,這世上最不能指望的就是別人的同情,所以她真正要說的話在後麵:“薑公子的顧慮我明白,無非是懷疑我另有所圖。其實你想的也沒錯,我就是故意接近繡坊,也是故意接近你的。”
薑恒沒想到她會對自己說起這個,不由皺了皺眉。薑荷沒有給他問話的機會,繼續說了下去:“我先是送給宋四姑娘香水,讓她噴在身上,又求她帶我去繡坊。因為我知道衡心繡坊的東家是位跟我年紀差不多的青年才俊,既然年紀輕輕便可以撐起一個繡坊,那麽這人定是有過人之處的。我便賭了一把,看看你會不會為了香水找我合作。”
薑恒似笑非笑道:“然後我提出同你合作,中了你的計。”
薑荷不置可否:“可是就像我說的,半個月才能做出六瓶香水來,雖然薑公子待我不薄,但那些錢也沒辦法撐起我整個家。我便又動了心思,也就是上次跟你提起的那些……”
她的語氣鄭重起來:“薑公子,阿荷隻不過是如同浮萍一般的人,若是有哪怕一點點依靠,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般境地。若是薑公子肯施以援手,阿荷定會感激不盡,全心全意為衡心繡坊效勞!”
薑恒沉默了一會兒,有些事於他是舉手之勞,但對於有的人來說是沛雨甘霖。就像他之前盤算的,讓薑荷來到衡心繡坊做事是八成好處,那麽現在,他覺得最後那一成已經無所謂了。
一個無依無靠的人,什麽事也做不成。
“明日你便來繡坊試試看吧,隻是工錢我怕是給不了你太多,若是之後做的好了再議吧。”
薑荷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忙不迭的道謝。薑恒在冷風中凍得手腳發木,便提議回繡坊商量相關事宜,薑荷跟著他離開時,在身後比了個手勢。楚大娘一直在窗邊坐著,見到那個手勢立刻關上了窗戶,一改方才的木然,欣喜道:“看來是成了!”
楚蘭兒也不再是那副病歪歪的模樣,她給母親拿了一件幹淨衣裳過來:“裝的我好辛苦。娘,快把這衣服換上吧,難為咱們把幾年前的舊衣裳都找出來了。不過……您說阿荷她執意要進入衡心繡坊,真的是為了掙錢嗎?”
楚大娘沉默了,早在她得知衡心繡坊的老板是薑家人的時候就猜到這事沒那麽簡單。旁的不說,她們即便不做妝,隻做飲品也能糊口,更何況現在那楊雨蕭做的事情敗露,薛知州也派人同她們說妝館可以繼續開,為什麽非要去繡坊工作不可呢?
阿荷這丫頭,這是盤算著報仇呢。
縱使心裏是這麽想的,她對楚蘭兒說的話卻是:“蘭兒,一個人的品性是好是壞其實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她待咱們如何,你覺得她對你壞不壞?”
楚蘭兒立馬搖頭。
“這不就行了?”
楚大娘長歎一聲,既是說給楚蘭兒也是說給自己聽:“隻要她不來害咱們,咱們就由著她去,讓她安心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當晚薑荷回來後,楚氏母女並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也沒有多問,薑荷知道她們一定猜到了什麽,於是更感激她們的寬容。吃過晚飯後,她回到房間拿了幾張銀票塞進楚大娘的手裏,楚大娘仿佛被燙到一樣地甩開手:“阿荷,你這是做什麽?!”
薑荷神情凝重,肅然道:“幹娘,你和蘭兒都是聰明人,咱們相處這麽長時間了,您應該知道我要做什麽。既然我決定要做這件事,那就不能隻做好成功的準備。您拿著這些,等開了春,您就帶著蘭兒離開雍州,逃的越遠越好。”
薑荷雖然直到現在都在步步為營,但隻要是世間之事都是有意外發生的。她倒是無所謂,既然當初選擇複仇,那無論是什麽後果她都能承擔。
可她不能不管楚氏母女,她們對自己這樣好,又同自己最為親近,若是自己失敗了,第一個被連累的就是她們。這對母女善良寬和,她們該受到世間最好的福報,而不是被她連累。
楚蘭兒嚇了一跳,她雖然之前心裏早有準備,但現在聽薑荷這麽一說,才知道裏頭有多凶險。
是了。
她想,薑家是何等龐大的家族?從前隻有一房在雍州,就把薑荷害得險些死在亂葬崗,更何況現在四房都到齊了!薑荷對於他們無異於螳臂當車,以卵擊石,這……這哪裏能有勝算呢?!
她想要開口勸薑荷,可是眼前突然浮現了一幕又一幕畫麵。薑荷額頭上的血痕,被饑餓折磨得蒼白憔悴的麵容,臉上觸目驚心的傷疤,還有……那仿佛在地獄受盡酷刑一般,滿背的燙傷。
怎麽能原諒呢?
明明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過得卻生不如死,她看到的隻是薑荷種種創傷中的萬分之一,真實的情況到底可怕到何種地步?
楚蘭兒這個人,向來是行動比腦子快半拍,還沒等她自己反應過來,已經上前一步把薑荷拿著銀票的那隻手推了回去。
薑荷與楚大娘俱是一愣,就連楚蘭兒自己都愣住了,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還是楚大娘了解女兒的心性,開口道:“荷兒,這銀票我們不能收。你的心意幹娘都明白,但是就像我之前說過的,咱們不能有福的時候一起享,有難的時候就各自逃開,那樣不行,我和蘭兒一輩子都沒辦法安心的。”
薑荷急了:“幹娘,你聽我說。我嫡母和妹妹若是發現我還沒死,那就一定不會放過我。你不知道她們心腸多麽歹毒,她們和楊雨蕭不一樣,是真的會殺人的!
更何況……現在我又不得不招惹上那個薑恒,我能看得出來,他也是個狠角色,若是察覺到我的目的,搞不好哪天我就悄無聲息的沒有了。”
她不是在唬人,比起薑莘,她其實更忌憚那個別人口中“人品端正,為人勤懇”的薑恒。
“你們待我這樣好,我不能不給你們留一條後路。開春吧,開春就走,若是等到我真出了什麽事你們再離開就來不及了!”
楚大娘剛要安撫她,楚蘭兒卻一把搶過了薑荷手裏的銀票,她不顧楚大娘的錯愕,擲地有聲的說道:“那你就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你放心,等你失敗了或是死了,我就用這些錢給你打一具最名貴的棺材!”
“蘭兒!!”
楚大娘嗬斥住了她,薑荷卻木然站在原地,看著楚蘭兒如磐石一般堅定的神情。隨後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直順著眼角往外冒——
這就夠了。
當她在那生死難料的路上艱難行走的時候,有一個人陪伴著她,對她說,即使你輸了,你死了,我也會一直堅定的站在你身後,不會逃走,而是會傾盡我所有送你最後一程。
她薑荷,何德何能啊。
“蘭兒。”
薑荷換了一副神情,目光同楚蘭兒一樣堅定:“放心吧,我一定要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