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知好歹
自從前任知州夫人過世後,麵對薛青廉的寵愛,楊雨蕭再也沒有在府中任何人的麵前做小伏低過,早就忘了規矩。此刻她縱使心中不服,也得順從地跪下,低聲下氣道:“老爺恕罪,妾實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過錯,請老爺明示。”
薛青廉怒氣衝衝地坐到桌旁,示意竹葉為自己倒上一杯茶。楊雨蕭原本是對著他原來站著的位置跪的,現下又不得不轉過身,膝蓋已經隱隱作痛。薛青廉看也不看她一眼,端起茶喝了一口,隨即冷笑道:“這是上好的碧螺春吧?我的姨娘真有本事,就是我也喝不到這樣好的茶。讓我猜猜,這該是我那舅兄送過來的吧?”
楊雨蕭臉色一變,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來。又聽薛青廉說道:“這樣好的茶葉,他不敢送來孝敬我,反倒全送到你這裏。本官好奇得很,這茶葉究竟是怎麽來的。”
怎麽來的?還不是上回她算計薑荷,讓她哥哥查了那一條街的執證。本來她隻想對付薑荷,誰知她哥哥見人家茶葉鋪隻有個老邁的掌櫃和他尚未出閣的女兒,一時起了貪心,逼著人家給他上供名貴的茶葉,否則就要按照對付楚氏妝館那般對付他的茶葉鋪。馬老板為了息事寧人,這才破財免災,她哥哥收了好處,事後還洋洋得意地將茶葉送了她一罐。
她對這事倒是沒什麽想法,非要說的話隻能怪那馬老板倒黴,為什麽偏偏和薑荷做鄰居,不然哪裏會有麻煩找上他呢。
“回老爺,這是哥哥的一位舊友送給他的,隻得了這一罐。我一時沒忍住,打開嚐了一點,既然已經將茶葉罐開封,便不好送給老爺,隻能自己收著了。”
說罷,她抬起頭,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情:“老爺不會為了一罐茶葉責怪妾身吧?”
薛青廉臉上閃過一絲嫌惡:“是啊,一罐茶葉倒不至於。但你指使你哥哥欺壓百姓,這事本官卻不能不管。我問你,那楚氏妝館是不是你叫人歇業的?”
楊雨蕭一愣,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
薛青廉無奈地想扶額,他怎麽會寵愛這麽個蠢貨:“你還好意思問我?現在整個雍州都傳遍了,說你仗著我的名頭欺辱一個無依無靠的妝娘,本官積攢了這麽多年的官聲都被你毀了!”
他想起今天下午,他的師爺對他說起的那番話。那師爺的家眷當時也在衡心繡坊,目睹了全程,回來後便一字不漏地說給了丈夫聽。師爺恐此事會對他的名譽不利,也不敢隱瞞,打聽了一番之後告知於他。
薛青廉為官十數年,何曾這麽丟過臉,就連回府的路上,他都覺得百姓看自己的眼神都帶著猜忌和鄙夷。他明白,千裏之堤毀於蟻穴的道理,他積攢了這麽久的名聲,這麽多年的勤勤懇懇,沒想到差點毀在一個妾室手中。
“自你進府,我一直待你不薄,阿芬在世時,看著我的麵子也不曾為難過你,她走後,這後院的事情我便交由你打理,給足了你體麵,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讓我還怎麽放心讓你管家?!”
他一提這事,楊雨蕭也來了脾氣,她抬起頭,臉上帶著怨氣:“老爺別想瞞著我了,你若真想把這個家交給我,為何最近要忙著準備聘禮?怕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吧!老爺,我跟了你十年了,管家也未曾有過一絲疏漏,你明明一直知道我的心意,為何還要這麽對我?!”
薛青廉起初不解,待她說完,這才反應過來:“你......你的意思是你想做我的主母?”
楊雨蕭不卑不亢地看著他:“自夫人離去,我已管家七年,除了我,誰還管得了這個家?”
薛青廉覺得匪夷所思:“當時芬兒過世,隻有你進府的時間最長,我因為這個才將後院交給你打理。你怎麽就想到這處?”
“是啊,我管了這麽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爺......”楊雨蕭突然頓住,她的表情漸漸變得僵硬,猶疑道:“你是說......你從來沒想過讓我做主母?!”
薛青廉也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知道此時不該笑,但實在忍不住:“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這麽多年沒娶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一直惦記著芬兒,與旁人無關。”
楊雨蕭也不顧什麽尊卑,尖聲叫嚷起來:“那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府中鶯鶯燕燕這樣多,可就算是這樣,你每日還是會來看我,平日裏我的吃穿用度也是最好的,如果不是屬意我做主母,你為何如此待我?!”
薛青廉止住笑聲,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既然說到這份上,那我索性就跟你說個明白。我,從沒有一刻有過將你扶正的念頭。我縱然做了鰥夫,也有不少大家閨秀搶著嫁我,你覺得我能看上你?實話告訴你,我已與邵正史家的姑娘定下了親事,今年夏天她便要入府了,到時也不用你來操心這府中諸事,隻管好好輔佐她就是。
至於你問我為什麽對你這麽好,這倒給我提了個醒。看來有些時候,過於看得起一個人也不是什麽好事。我哄著你,本就是為著自己快活,可現下我明白了,過度寵愛隻會讓人得意忘形。”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楊雨蕭:“既然你忘了,我就提醒你一句。你原是商賈家的奴婢出身,就是找個鄉野村夫做正妻也是不易的。偏我心善,將你納入府中,給了你尊貴和體麵。但你如此不知好歹,竟然踩著我的臉麵作威作福,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吩咐,你不準給我踏出院門一步,否則你就等著被發賣了吧!”
說罷,他便離開了。楊雨蕭在地上呆呆地跪了許久,膝蓋傳來的酸痛竟也渾然不覺,竹葉和竹香交換了一個眼神,誰也不敢上去扶她,隻在一旁站著。
突然,楊雨蕭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抓起方才薛青廉喝過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隨後她看向自己的兩個丫鬟,形如鬼魅,又哭又笑:“你們聽見了嗎?他從沒想過讓我做主母,他從沒想過!我這麽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麽?每日......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處理家事,直磋磨著自己人老珠黃,到頭來卻隻換得了一句‘不知好歹’?”
她喃喃自語著,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在屋裏遊**著,嚇得竹葉和竹香大氣也不敢出。正在楊雨蕭暴起砸東西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怎麽這麽大動靜?可是楊姨娘出了什麽事?”
楊雨蕭嚇得一哆嗦,險些以為是薛青廉殺回來了,隨後才反應過來那是個女聲。她轉過身,隻見一個嬌嬌小小、頗有姿色的少女正站在門邊探頭往裏看,對上她的目光,少女縮了縮脖子:“楊姨娘安,我......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聽見這邊有動靜便過來看看。”
楊雨蕭放下手裏的花瓶,瞪著她問:“你是哪個院子裏的小丫頭?竟敢隨意闖到我的院子裏來,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少女一副畏懼的神情,腳下卻沒有挪動半分:“楊姨娘......我是香蓮,您忘了,當初我剛進府時還是您給我指的院子,就在您旁邊。”
香蓮?
楊雨蕭想了一會兒才記起有這麽一號人物,但她的表情沒有絲毫緩和,依舊冷著臉說道:“香蓮,你這麽晚不睡在做什麽?你......你都聽見什麽了?”
香蓮的表情很無辜:“我平日裏閑著也是無事,早就把覺睡足了,晚上便睡不著。正想著做點什麽消遣,就聽見這邊有東西摔碎的聲音,我擔心您出了什麽事,就過來看一看。”
楊雨蕭毫不領情:“那你現在看過了,可以走了。”
香蓮在心裏罵了她一句,麵上卻一副恭順的樣子:“是。也是我多心了,楊姨娘這樣什麽都不愁的人,何故需要我來操心呢。”
楊雨蕭正在氣頭上,聞言表情不由猙獰了幾分:“什麽都不愁?你知道什麽!”
香蓮閃著無辜的大眼睛:“我知道楊姨娘背靠上官府呀!您可能不知道,我出身農家,早在地裏刨食的時候就聽說知州府有位極風光的楊姨娘。我當時真是羨慕極了,姨娘又如何,隻要背靠有勢力的母家,那一輩子的榮華富貴都是不愁的,就算主母要找麻煩,也得忌憚著您身後那棵大樹不是!”
楊雨蕭之前隻是上官府的丫鬟,何談母家?聞言又要開罵。可話到了嘴邊,她突然反應過來——丫鬟又怎麽樣?這麽多年,上官府靠著她與薛青廉的這層關係,明裏暗裏的辦成了多少事?從前兩邊雖然是主仆,可現在早已經是互惠互利的關係了。
可是這互惠互利,總要兩方一起使勁兒才行,光從她這裏拿好處算得了什麽?如今上官府也是雍州城數一數二的富戶,什麽事辦不成?也該讓他們為自己出份力了。
香蓮的一番話點醒了她,做個姨娘又怎麽樣?前任知州夫人的名頭算不算體麵?可是兩腿一蹬,再尊貴都是一場空,不如手裏多攥些銀錢,以後就捧著一堆金銀珠寶、山珍海味窩在後院快活,豈不美哉?
這樣想著,她看向香蓮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善意:“我這邊沒什麽事,你且先回去歇息吧。這幾日若是無事可做,就來找我聊聊天,左右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禮的。”
香蓮謝過,與楊雨蕭道了別,轉身往自己院子走。她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發笑:這楊姨娘果真如趙大哥所說,是個蠢貨,一句話就能說動她。
不過這隻是開始,要想叫她徹底入局,少不了自己從中轉圜呢。
想到趙墨玨許諾給她的報酬,她對以後的事情不由多了幾分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