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身契

徐落月突然察覺到自己將要麵臨的是什麽,再次死命掙紮起來。

她身子小,人又靈活,龜奴一時沒抓住,竟又叫她逃脫了去。

馬車還未走遠,徐落月一邊揮手追趕,一邊揚聲喊,“大哥哥!我是徐落月!你還記不記得?我是徐家的徐落月啊!你曾與我說過話的——”

身後龜奴窮追不舍,她到底跑不過,被抓住,狠狠踹在了冰冷的地上,接連而下的是疾風驟雨般的拳頭。

幾歲大的稚童如何忍受得住這樣的暴打,不過一會兒,便奄奄一息,癱倒在地。

但她到底還是渴望著活下去,沉重不堪的眼顫顫巍巍睜開,看向前方漸行漸遠的馬車。

天可憐見,它終於停了下來。

車簾撩起,馬車裏緩步下來個郎君,慢慢走至她麵前,蹲下來看著她,聲音平靜無波,“你說你是徐落月?”

“是。”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去扯裴琮之的衣袖,喃喃懇求,“大哥哥,求求你,你救救我——”

他垂眸,看向徐落月拽在他衣袖上用力泛白的指。

曾幾何時,也有個小姑娘如她這般,拚盡全力地抓住他,就像抓住自己的唯一期冀。

他也如當年那般心軟了一回,頷首應下,“好。”

徐落月被帶回了承平侯府。

送她回來的硯書說,這是前戶部尚書徐祿的嫡女,因受父牽連淪落去了甜水巷。公子無意看見了她,念及從前和她父親同在朝為官的情誼,將她帶了回來。

又對沈清棠道:“公子說了,徐家小姑娘受了重傷,需要照料。老夫人身子不好,四姑娘又不及姑娘心細。此事,還勞煩姑娘了。”

沈清棠看一眼他懷裏傷得千瘡百孔的小姑娘,點頭應下。

於是徐落月又被送到了沈清棠的銜雪院。

請了看診的大夫來,采薇也給她換了身幹淨衣裳。

脫衣裳的時候,徐落月小小的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全是紫青的淤腫和斑駁的鞭痕。新傷舊傷累在一起,觸目驚心。

采薇到底忍不住,紅了眼眶,心疼對沈清棠道:“姑娘,她這是挨了多少打才傷成這樣啊?甜水巷那些人也太狠了,她才這麽點大,怎麽就忍心下這麽重的手……”

沈清棠卻輕輕搖頭,提醒她,“她來了這裏,從前的事再不必提。”

大夫問起,也隻是說,“小孩子頑劣,不知從哪兒弄回來一身的傷。小姑娘愛美,還請大夫多上些心,萬不要留疤才好。”

那滿身的傷哪是頑劣所致。

大夫見慣了高門世家裏的規矩,並不多言,隻悶頭開方,抓藥,又細細叮囑了平日裏換藥該注意的事。

采薇皆認真聽著,待回頭送了大夫便來給徐落月上藥,卻是不敢下手,遲遲疑疑許久。

沈清棠實在看不下去,親自淨手撩了袖,接過采薇手裏的膏藥,輕輕塗抹在紅腫豁開的傷患處。

她動作極輕柔,但藥膏接觸了傷處,到底刺激。

徐落月受不住疼,緩緩睜開眼來。

她沒見過沈清棠,也不認識這是何處。眨了眨眼,問她,“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子嗎?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一旁的采薇聽了笑,“你沒有死,我們姑娘也不是仙子。這是承平侯府,我家大公子把你救了回來,你現在在我們姑娘的繡閣裏。”

沈清棠給她上藥的手未停,柔聲道:“你別怕,你身上的傷已經叫大夫看過了。我現在給你上藥,一會兒就不疼了。”

徐落月很是乖巧,點點頭,到底堅持不住,複又沉沉睡過去。

裴琮之下值回府裏,也來看她。

床榻上的小姑娘仍合眼睡著,他看了她半晌,招沈清棠出去說話。

外間燃著暖烘烘的熏籠,也泡著熱茶。

兄妹倆相對坐下,沈清棠親自提壺,斟一杯茶遞給他,“外頭天冷,哥哥喝杯茶驅驅寒意。”

裴琮之接下,慢條斯理品一口,又擱下,抬眸看她,語氣帶著歉疚,“我放她在這裏,是不是攪擾到妹妹了?”

他溫聲解釋,“徐家滿門皆抄,她無父族兄弟依靠,輾轉流落在甜水巷那樣的地方,我也是沒有法子,今日正巧叫我遇上了,見她實在可憐,隻得將她帶了回來。”

“不攪擾。”

沈清棠搖搖頭,聲音溫柔綿軟,“哥哥也是善心,我知道的。更何況,她身世這般可憐,我也心疼她。哥哥放心,我和采薇會好好照顧她的。”

“妹妹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他微微一笑,眉眼清潤看著她,“我今日見到她,好像見到了當年的妹妹。妹妹初進府裏時,也是這般大。”

“是啊!”

沈清棠垂眸,輕輕歎,“我和她一樣,都是被哥哥所救。若不是有哥哥,我和她,都不知會如何……”

同樣的身如浮萍,同樣的漂泊無依。

她看著徐落月,心裏也不免生出唏噓之感。

“好在,我們都遇上了哥哥。”

沈清棠抬眸看著他,眼裏盈盈有光,“哥哥救了我們,我和她的命,都是哥哥給的。”

從銜雪院出來,硯書明顯察覺自家公子心情甚好,忙不迭上前道:“公子,徐落月的身契已從甜水巷取了過來,公子打算如何處置?”

他沒說話,隻回頭略看了一眼銜雪院。

硯書立馬心領神會。

徐落月的身契翌日便送到了沈清棠手裏。

采薇看了看身契,又看了看裏間萬事不知的小姑娘,問她,“姑娘打算怎麽辦?”

沈清棠也不知該怎麽辦。

手裏的身契像一塊燙手烙鐵,燙得她心下難安。

好端端的,他給她這個,作甚麽呢?

裴琮之夜裏下值歸家,沈清棠就在房裏等他。

外頭風雪交加,屋子裏卻是暖意融融,有溫熱的茶盞和熏籠,還有善解人意,來為他解鬥篷的姑娘。

素手纖纖,接過他身上沾了雪絮的鬥篷,輕輕撐開,掛去一旁衣架上。

他極享受她的溫柔體貼,笑吟吟問她,“下了這麽大的雪,妹妹怎麽過來了?”

“我來瞧瞧哥哥,順便將這個送還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