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秘密

這間禪房沈清棠常來,白日寺裏的僧人會在此傳授佛法。她跟著裴老夫人,也來聽過幾次,卻是不曾知道夜裏也有人來。

到底是好奇心作祟,她也恍然聽著其中有個聲音太過熟識,總要辯個分明。

於是輕輕靠過去,借著一點窗子的縫隙往裏瞧。

隻一眼,她駭得不輕,轉身欲要離開,衣袖卻叫窗子勾住,發出細微聲響。

“誰在外麵?”

禪房裏的女子立馬驚覺,匆匆攏起半掩的衣襟,連忙出來看。

禪房外寂靜幽深,空空如也,哪有人在。

跟出來的是個僧人,攬她入懷,軟語寬慰她,“何曾有人,許是你聽錯了。”

長廊的轉角處,沈清棠被人捂著唇抵在牆上,不得出聲。

此處太黑,遮住了月光。她其實瞧不清人,隻能聞見他身上清淺的蘇合香。

是裴琮之。

等那禪房外的兩人返了回去,他才鬆開手,姑娘頓時鬆懈下來。

“琮之哥哥,你怎麽在這兒?”

泠泠月色下,倉惶未定的姑娘捂著心口,猶疑問他。

他卻豎指在唇邊噓一聲,牽起她的手悄無聲息離開。

沒送她回房。

這寺廟裏有一處小池,周圍四繞著一圈青石,可供賞玩,也供疲累了的香客歇坐。

裴琮之在其中一方青石上坐下,寬大衣袖將旁邊的青石麵擦淨,回首邀她,“妹妹過來坐。”

他麵色太過平靜,沈清棠拿不定他現下是什麽心思,不敢違逆他,隻得過去坐了。

“琮之哥哥……”她提著心看他神色,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郎君不甚在意,問她,“妹妹都瞧見了?”

她點點頭。

那廂房裏的女子是江婉,裴琮之的生母。

另一個,她也見過,是這望安寺裏的住持。

方才那場景,不需明說,都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一個紅杏出牆的母親,在自己的兒子麵前,被撞破了奸情。

“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呢?”沈清棠沉寂著眉眼,喃喃自語。

她實在想不通。

在她眼裏,江婉是極淡泊的一個人。

說起來,承平侯爺實也算不得一個良人,他的舊事沈清棠這些年零零星星也略有些耳聞。

當年江婉本是下嫁,她的姑母是大長公主,她是正兒八經的皇室宗女。這樣的身份,該是進宮當娘娘的命數。

卻不知為何,執意要嫁承平侯裴煜。

婚後幾年,她為裴煜生下一子一女。

夫妻感情按說應當和順才是。卻是不然,承平侯長久在外征戰,江婉又參佛念經,一心隻守著佛堂度日。

兩人明麵相敬如賓,實際已經疏離,再添當時承平侯府聖眷正盛,後院的美人一茬接一茬地進,感情愈發破裂。

江婉到底是沒忍住,趁機會,隨意尋了個由頭將他府裏那些個美人發賣了個幹淨,隻留了裴景明和裴綾的生母鄒氏。

裴煜知道後,勃然大怒,與其大吵了一架後,竟剃發出家了。

這在當時是極轟動的事,以致兩年後沈清棠進了承平侯府也依舊偶有聽聞。

她其實從沒見過那傳說中的承平侯爺,隻聽府裏的丫鬟有時會歎。

自家公子真是命運坎坷,攤上了這麽個父親母親,都是不管不顧的主兒。眼瞧著這偌大的一個承平侯府就這麽凋零了下去。

她當時聽了也極心疼。

彼時的裴琮之尚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卻要承擔起整個承平侯府的重任。

卻不想,這世事竟如此荒誕。

他的母親將他的父親逼出了家,當了和尚。自己卻又和另一個和尚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江婉向來不出府門,隻有來望安寺祈福小住這樣的時候,才能見上她一麵。

沈清棠從前隻以為她是來拜佛祖。

卻原來,她從來心心念念的是佛祖底下的那個人。

她微微歎,又來安慰他,“琮之哥哥,你別難過。或許她隻是一時糊塗……”

“有什麽可難過的。”他出聲打斷她的話,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緒,“她是她,我是我。她做甚麽事,與我何幹。”

這樣驚駭世俗的話,他講來半點也不覺有異,又微微一笑,看她,“更何況,我有妹妹不是嗎?”

他眼瞧著她一點點變了神色,目光遊離,晃動不安,像受了驚的雀鳥,才恍然無覺地接著道:“還有祖母,子萋妹妹。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有你們,就已足夠了。”

她這才醒悟,忙順著他的話道:“是呀,我們都是哥哥的親人。”

她勉力將自己心中的不安壓下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搖搖晃晃,乖巧殷勤,“琮之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將此事告訴他人。”

他們之間不為人知的秘密,又悄然多了一項。

裴琮之看著她,溫和一笑,“好。”

天色很晚了,他送沈清棠回廂房,然後自己下山去。

硯書就在山腳底下等著,主仆倆乘兩匹快馬回了上京城裏,直奔醉香樓。

這是達官貴人最愛的場所。行院外車馬盈門,鼓樂闐咽,笑語聲盈滅不定。

裴琮之下馬,步入樓來。

剛提袍上二樓,立馬有熟識的官員推開倚在身上的妓子,笑得諂媚湊上來,“裴大人今日怎的有雅興過來?”

他還未語,包廂裏的人就聽見了談話,揚聲喚,“琮之來了?快進來,就等你了……”

裴琮之推門而入,裏頭坐了好些人,談笑風生,酒歡笙樂,身邊無一陪著個美嬌娘。

儲君坐上首,朝他招手,待走近了,又將懷裏的歌伎推過去,“去!這可是我們翰林院的小裴翰林,今夜你要服侍好他,不然我定罰你。”

那妓子婀娜著身子扭過來,顫巍巍倚進裴琮之懷裏,嬌滴滴的聲音都打著旋兒,“裴大人,奴家來伺候你。”

他垂眸看過去。

懷裏的女子嫵媚妖嬈,和方才池子邊上強裝鎮定來拉他手的姑娘毫不一致。那是怯怯的,帶著不安和惶恐,卻又不得不來殷勤討好他。

他微微一笑,攬著她的身子順勢坐下來,和尋常來此尋歡作樂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