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奸情

勞煩哥哥還記得我說的話。”

沈清棠看著他,不動聲色地扯謊,“隻是不巧,我們來得遲了,那間廂房已經叫別家先住了。”

來望安寺小住的高門世家,不在少數。

“原是這樣。”

他貼心挾一筷子素齋菜送她碗裏,溫著聲致歉,“是我的疏忽,忘了提前來寺裏知會一聲,擾了妹妹的清淨。”

“不妨事。”

沈清棠也舀一勺白玉豆腐給他,笑意盈盈,“我現在住的廂房也很好,雖不似那邊安靜,卻時常能聽見僧人的誦經聲。聽得多了,佛音繚繞,就連心裏也覺得澄淨不少。我問了誦經的大師父,他說我這是有慧根呢!”

裴老夫人最愛她說這樣的吉祥話,也跟著笑道:“說得極是。既然來了佛祖跟前,自然是要多聽聽佛音。若是一味躲清淨,還不如索性待在家中,更加自在。”

“祖母教導的是。”

沈清棠乖巧應話,又問轉頭問裴琮之,“琮之哥哥今晚也在寺裏住嗎?”

“不了。”他擱下筷箸,“我明日翰林院還得上值,一會兒吃過飯我便回府去。”

紅霞晚照,沈清棠和裴子萋一同來送他下山。

“好了,妹妹們回去罷。”

裴琮之看著自家的兩個妹妹,眉眼溫潤,“再晚些,日頭落了山,路便不好走了。”

裴子萋點點頭,“那哥哥明日下了值,早些過來。”

裴琮之頜首應下,又看沈清棠,殷殷叮囑,“清棠妹妹體質寒涼,豆腐一類要少食,不易克化。當心吃多了腹疼。”

他方才在席上,見她對那道白玉豆腐情有獨鍾,吃了好些。

“好。”沈清棠應下,又揚麵甜甜對他道:“哥哥回去路上小心些。”

晚間再無事,沈清棠辭別了裴老夫人便回廂房歇息。

采薇在屋子裏整理抄經書的筆墨宣紙,她帶了那方裴琮之送的蕉葉白墨硯,正擱在桌案上。

沈清棠不經意瞧見,問她,“你怎麽將它帶來了?”

采薇不解,“不是姑娘上次說寺廟裏的墨硯不好用,讓我記著下回帶家裏的來嗎?”

是有這麽回事。

“不必了。”

沈清棠說,“把它收起來罷。”

她不願住有過他夢魘的廂房,也不想用他送來的東西。

她害怕他的一切,隻想從此遠離。

可是不行。

她得等,等一切塵埃落定,等她記在裴夫人名下,等那樁她苦心盼來的婚事,帶她遠去南境。

沈清棠的心事重重,就連采薇都瞧出來了,“姑娘這些日子是怎麽了?自打大公子此番回來,您就一直不大對勁。”

從前何曾如此。

她是最擅偽裝的姑娘,縱使心裏害怕,麵上卻從不露怯。

永遠的笑意盈盈,永遠的討人歡喜。

沈清棠搖搖頭,自去窗邊坐著。

月夜極涼,她仰首望月,看了半晌,忽而問采薇,“采薇,你還記得從前在陵川的事嗎?”

“那怎麽記得。”

采薇將那蕉葉白墨硯好生收起來,順口答,“我與姑娘那時才多大,莫說陵川了,就連怎麽來的承平侯府我都忘了。”

采薇與她同歲。

她是沈家家生的奴婢,和沈清棠一同長大。

後來沈家出了變故,闔家隻留下她們倆相依為命。

“可是我還記得。”

沈清棠垂下眸,神情懨懨。

她什麽都記得。

沈家在陵川不算大戶,卻也是個富庶人家。

沈氏夫婦又隻她這一個獨女,平日裏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恨不得天上的星星也摘來給她。

她人生的前五年,活得暢快恣意,是這世上最快樂的姑娘。

隻是好景不長,那年陵川起了瘟疫,她的父母親人都在那一次疫病中故去了。

她和采薇輾轉流離,被人送到了承平侯府。

沈清棠還記得,那一日,上京城裏下著滂沱大雨。

好心送她來的婦人對她說,“聽著,等會兒見了承平侯府的人,你就使勁哭,知道嗎?一定要叫他們可憐你,一定要叫他們喜歡你。這樣,你和采薇才能夠活下去。”

她從包袱裏掏出一枚小金鎖,放到沈清棠手裏,“這是你祖母和裴家老夫人的信物,你拿著它,跟他們說你是陵川沈家的獨女。他們會留下你的。”

年幼的小姑娘像是察覺出了什麽,愣愣地看著她,“青姨你要走了嗎?你不要我和采薇了嗎?”

她的目光太澄澈通透,青姨不忍看,別過臉去,“姑娘,你不要怨我。我也是沒法子了。接下來的路,您自己走罷。”

她終是狠下心,毫不猶豫抽身離開。

當時采薇不知事,是沈清棠牽著她的手,一步步走去承平侯府。

雨下得很大。兩個小姑娘相互依靠,在這滂沱大雨中敲開了承平侯府的門。

那門房是個勢利眼,見她們破衣爛衫,渾身濕透的可憐模樣,以為是哪兒來行乞的小叫花子,罵罵嚷嚷地將她們推了出去。

雨天路滑,沈清棠不慎摔在了地上,卻叫人撐傘扶了起來。

是個少年。

油紙傘下的眉眼幹淨,看過來的眸光也是極溫潤疏朗的。

她聽門房喚他“大公子”。

大公子……

沈清棠曾聽祖母提起過他。

沒有猶豫,她立刻攥緊了麵前少年的衣擺,一雙澄淨眼裏盈滿了淚,怯生生喊他,“琮之哥哥……”

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她被裴琮之帶進了承平侯府。

裴老夫人到底是常年吃齋念佛的善心人,她又有祖母留下的金鎖為證,抱著她哭過一回,便將她安置了下來。

從此,她就成了這承平侯府裏的沈姑娘。

她是記著承平侯府的恩情的。

若不是裴老夫人收留她,她又焉能安然無恙長到現在。

她也是記著裴琮之的恩情的。

若不是他當年牽她的手,帶她進府,她會不會死在當年那個滂沱的雨天?

她是真真切切地感謝他們,也是真真切切期望離開。

“求佛祖憐憫。”

夜深無人,沈清棠悄悄跪在佛前發願,“保佑清棠如意順遂,此番圓滿。”

她提著裙,從大雄寶殿出來,借著清幽月光回房。

途經一間禪房,裏頭窸窸窣窣有說話喘息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