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廂房
裴老夫人了然。
等沈清棠離開後,她手撚著佛珠,雙目微闔,問身邊的張嬤嬤,“你瞧著,這樁親事怎麽樣?”
“好是好。若是咱們與平南王府定了親,往後大公子在朝中,就更有裨益了。隻是……”
張嬤嬤遲疑道:“這沈姑娘的家世……配咱們的三公子已是勉強。這平南王府家的小世子……”
剩下的話她沒說全。
裴老夫人如何不知。
陵川小門小戶家出來的姑娘,如何攀得上平南王府這座高枝。
隻是到底舍不下這門上好的親。
“這倒是也無妨。”裴老夫人道:“她自小在我身邊長大的,就是咱們承平侯府的人。她若是當真有這造化,將她記在江婉名下也不是不行。”
江婉是裴琮之的母親,這承平侯府的主母。
記在她的名下,沈清棠便算是這承平侯府裏嫡出的貴女,與燕城正是門當戶對。
一窗之隔旁,姑娘隱著身影,將這些話悄然聽進耳裏。
然後提著裙,默默離開。
經過園子時遇上來尋她的燕城。
“燕城哥哥。”
她現在已同裴子萋一樣喚他“哥哥”,笑容也甜,分外親切。
燕城三兩步走到沈清棠麵前,滿眼笑意,獻寶兒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精致鳥籠,“清棠妹妹瞧,我給你帶了什麽好玩意兒……”
籠子裏是一隻極漂亮的暗綠繡眼鳥。
這鳥極難尋,他費了好大勁才找來討她歡心。
哪知沈清棠一見這鳥臉色就白了,人也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
這鳥,和那年被裴琮之碾在腳下的那隻,一模一樣。
闊別已久的恐懼頃刻間朝她湧來,她仿佛叫人扼住了喉嚨,麵色生白,喘不過氣。
“妹妹,你怎麽了?”
燕城察覺出她的不對,伸手要來扶她。
那鳥籠子離她愈近了幾分,繡眼鳥受了晃動,在裏頭撲騰得厲害。
沈清棠原本蒼白的臉,更是發白。
“別過來。”
她顫著聲指著那鳥籠,“別讓它靠近我。”
她一臉驚恐之色,燕城終於反應過來,立馬將鳥籠子遠遠丟開。
籠門跌在地上撞開了,那繡眼鳥撲騰了兩下翅膀,徑直飛走了。
燕城忙來安慰她,“妹妹莫怕,那鳥已經飛走了。”
他看姑娘生白倉惶的臉,和眼裏盈盈欲泫的淚,懊惱不已,“妹妹對不住,我不知道你怕這個。我就是看它可愛,想著給妹妹逗趣兒玩。我若是知道妹妹你怕它,我肯定不拿它過來……”
少年笨拙地解釋,手忙腳亂地哄她,“妹妹,妹妹你千萬別哭。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後再也不拿它來了。你別哭……”
一時情急,他把臉湊到沈清棠麵前,“要不你打我兩下出出氣,還是揍我兩拳?妹妹想怎麽樣都行。”
他著急慌亂的模樣叫姑娘再沒忍住,抿著唇,撲哧笑出來。
“燕城哥哥不必解釋。”
沈清棠看著他,一雙秋水眸中還含著淚,仿佛叫淨水洗過,“我自是相信哥哥。”
她生得當真是極好看。
明眸剪水,蛾眉丹唇,尤其是這樣眉眼彎彎看著人的模樣,叫人輕易便失了心神。
他也當真是失了心神,怔怔看著她,喃喃道:“妹妹長得真好看,像畫裏的仙子。”
她在他這聲誇讚中羞紅了臉,嬌羞著睇他一眼,眼波流轉。
仿佛月下的芍藥抬了頭,嫵媚嬌柔。
燕城恨不得將自己的一顆心都掏給她。
“妹妹等等我。”
他忍不住向她許諾,“待年節父親回了上京,我便讓他來提親。”
這本是情人間軟語衷腸的話,卻不知為何遠傳進宮裏去了。
皇後的長春宮裏,昭和公主發了好大一頓火。
“什麽沈姑娘?”
她麵色恨恨,將桌上的茶盞擲去了地上,“從哪兒冒出來的?竟也敢和我搶人!”
原是中秋夜宴時,昭和公主身子抱恙,缺了席,沒瞧見燕城看著沈清棠望眼欲穿的模樣。
宮裏內侍宮女們倒是瞧見了,哪個也不敢去公主麵前觸黴頭。
不想這才過幾日,還是傳到昭和公主耳裏了。
她又去趴去皇後膝頭哭訴,“母後,我不依。您去找人,把那什麽沈姑娘趕出上京,不許她再接近燕城。”
“你這是說得什麽混賬話。”皇後低聲斥她,又恨鐵不成鋼,“你看看你,自來便這副囂張跋扈的樣子。人家沈姑娘我中秋夜宴時也瞧見了,端莊淑雅,落落大方,燕城喜歡她實也不足為奇。”
“燕城沒有喜歡她。”
昭和愈發氣了,她跺跺腳,嬌俏的麵上滿是嫉恨不甘,“他是我的!我們自幼一起長大,父皇說了會與我和他定親的。誰也別想將他從我身邊搶走!”
說著,便掩麵哭著跑了出去。
皇後身邊的芳玉姑姑想要追,被她出聲攔下,“由她去。慣得這麽個嬌縱的性子。往後不如她意的事多了,難不成事事都隻依著她來?”
昭和在長春宮碰了壁,哪裏肯甘心,喚了那日中秋夜宴伺候的宮女內侍來,將沈清棠的底細查了個明白。
“我還道是哪裏冒出來的?”
昭和聽完,鄙夷著目光,暗嗤,“原來不過是個寄養在承平侯府的丫頭。”
眼下方九月初九。
芙蓉金菊鬥馨香,天氣欲重陽。
高門大戶有規矩,這一日需帶茱萸囊登山飲**酒,傳說可以辟惡氣,免災禍。
更添裴老夫人信佛,必得帶著家中女眷去望安寺住上幾日,熏衣焚香,再手抄上兩本華嚴經,供在香案上,以示虔誠。
沈清棠也跟著去。
寺廟有供客留宿的廂房,她往年常隨著裴老夫人來。
僧人知她喜靜,特意引她去進深處最是清幽雅靜的那一間。
“小師父。”
沈清棠喚住前頭帶路的小沙彌,輕聲軟語問,“這寺裏可還有別的廂房?”
“自然是有。”
小沙彌雙手合十,回她的話,“隻是不比此間偏僻。這重陽寺裏人多,恐是會驚擾施主。”
“無妨。”
沈清棠道:“還請小師父帶我們過去。”
換廂房不過一件小事,並無人在意。
隻是晚間裴琮之翰林院下值,過來一同用素齋,問上一句,“妹妹怎麽沒住之前常住的那間?你不是最愛那門前一片翠竹嗎?說是抄經書的時候瞧著都心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