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魄江湖載酒行(二)

二人按照那店小二所指的路線,行了大概兩個時辰,這才看見了他口中所說的“鬱香樓”。但這哪裏是樓?不過一所竹屋而已,連塊牌匾也沒有,隻有一麵酒旗迎風招展,舊黃的旗布上寫著“鬱香樓”三個黑字。這“鬱香”二字自是從李白那首《客中作》化用而來的:“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環顧四周,但見竹影深深,重重疊疊,這酒樓的所在的確是十分隱蔽。若不是那店小二的指引,他二人萬難找到這個地方。兩人欲待走進柵門,瞥眼間見屋門兩邊各豎著一塊竹板,上麵有字,看來是一副對聯。左邊寫著“劉伶借問誰家好”,右邊寫著“李白還言此處佳”。細看之下,十四個字不是用筆寫的,而是用利刃刻的,隻是在上麵潑了墨。老二嘀咕道:“李白我知道,這劉伶又是個誰?”老大本想解釋:“劉伶是魏晉時期竹林七賢中的一人,跟李白一樣,也是個嗜酒之人。”可是話還沒說出口,一陣笑聲便從屋裏傳了出來。

老二搶步向前,一掀門簾,大踏步跨了進去。老大隨後跟上。二人一進內堂,就瞧見西首窗邊桌旁坐著一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晚上的那位白衣少年。兩人怔了一怔,而後慢慢走向東首白衣少年左邊的桌位,坐了下來。二人緊握手中的刀柄,四隻眼珠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少年,似是怕他憑空消失了一般。

這是間很小的客廳,裏麵共擺了五張酒桌。他二人沒看見掌櫃的和店小二,隻瞥見白衣少年身後的那張桌旁,端坐著一個正在飲酒的青衫男子。白衣少年和那青衫男子都像是沒瞧見他二人進來一樣,仍舊自斟自飲。

突然,老二向那白衣少年粗聲問道:“閣下剛才笑什麽?”白衣少年和那青衫男子同時抬起頭來,看向他二人。白衣少年淡淡回答道:“沒笑什麽。”青衫男子本想開口,剛才是他二人聽見那人的嘀咕一同笑出聲的,但既然白衣少年先開了口,他就暫且先看看。

瞧那二人的目光,這三人想必是冤家對頭。青衫男子這樣想著,聽得那人又道:“我剛才明明聽見笑聲了,還說沒笑什麽?”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不錯,笑是笑了,但是沒笑什麽。”頓了頓又道:“不然,你想我笑什麽?”老二怒道:“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莫不是笑我剛才在門外說的那句話。我壽老二就是沒學問,那又怎樣?”

青衫男子和白衣少年聽了他這句話,都暗自覺得好笑。二人均想,這人明明肥胖得不行,卻自稱“瘦”老二,還真是有趣!他們不知,其實壽老二口中的“壽”是姓壽的“壽”,不是胖瘦的“瘦”。壽姓是極少見的一個姓氏,他二人從未聽說過此姓,因而會錯了意。

白衣少年道:“你剛才在門外說話了嗎?在下怎麽沒聽見?”剛才壽老二嘀咕的那句“李白我知道,這劉伶又是個誰?”說話聲音極輕,且含糊不清,因老大在其身旁,離得甚近,便聽了去。可是屋裏的白衣少年與青衫男子距壽老二說話的地方尚有一段距離,一般人在這個距離外是決不可能聽到他所說的那句低若蚊吟的話的,可見二人耳力之靈。所以,當壽老二聽了白衣少年的話後,也認為合乎情理,當下不再爭辯。

白衣少年接連飲了三杯酒後,又道:“二位功夫倒也不錯,這麽個隱蔽的地方,都被你們給找到了。不過二位來此是想喝酒呢還是……”壽老二霍地站起身來,手舉單刀,大聲道:“我們又不是酒鬼,當然是來找你的。”白衣少年笑道:“哦?原來二位如此了解在下,知道在下喜歡喝酒,特別是好酒,所以特地找了來?”

老大也站起身來,笑道:“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白衣少年道:“看來你們是非常了解我了?”老大老二相視而笑,他們跟蹤他半月有餘,雖然不了解他其他的信息,但嗜酒這個特點確是十分清楚。白衣少年見他二人發笑,繼續說道:“你們了解是了解了,可確信就一定能勝過我嗎?”此話一出,兄弟二人兩張笑臉立時變得陰沉起來,他二人的確沒有必勝的把握。

“廢話少說,出招吧!”隻聽壽老二大喝一聲,跟著一招“蛟龍探海”縱身向白衣少年撲了過去。白衣少年眼見大刀揮來,卻並不起身,隻輕輕揚了揚手,將手中酒杯裏的酒水向壽老二麵門潑去,身子仍然坐立不動。

酒水已潑在壽老二的臉上,可他並不覺得冰涼,倒似吃了一記重重的耳光,隻扇得他頭暈眼花,臉上火辣辣般疼痛。原來酒裏伴有少年使出的內力。他眼裏進了烈酒,更像是火灼了一般睜不開眼,搖搖晃晃向後連退了幾步,忽然一隻腳絆到竹椅,整個人砰的一聲倒下地去。壽老二身材碩大,這一跤隻將那把絆他摔倒的竹椅頓時壓了個扁。

老大不知老二受傷不輕,躍起身來,雙手握住刀柄,一招“力劈華山”對準白衣少年的腦袋直砍下來。刀鋒銳利,勢夾勁風,眼看就要讓白衣少年腦袋開花,但就在刀刃距白衣少年頭頂的冠帶尚有一寸之時,白衣少年左足輕踢旁邊的牆壁,身子連人帶椅整個向右邊滑了開去,老大這一刀便劈了個空。

青衫男子不知道壽老二一跤跌得厲害,難以爬起,也不知道白衣少年潑出去的不隻是酒還有內力,擔心白衣少年命喪於後麵這一刀之下。本想出手相助,哪知這少年竟如同鬼魅一般滑行避開。白衣少年是背對著他而坐,兩隻腳被衣襟下擺擋住,是以青衫男子並未看明白他是如何伸足踢牆,從而避開這一刀的。這一避,青衫男子心裏頓時轉了個念頭:還說去相助他,看來,這少年的功夫似乎不在自己之下,心裏不禁暗暗佩服。

老大一刀不中,第二刀又即揮去。白衣少年仍然端坐在竹椅上,隻見他身子一彎一側,老大這一刀又劈了個空。老大覺得甚是奇怪,這一刀就算砍不中他腦袋,也要砍中他腰身。可是他不隻身子斜側,就連他坐的竹椅也跟著傾斜,好像那椅子是長在他身上一樣。他鼓足勇氣,第三刀又攻了上去。這時,壽老二已站起身來,也揮刀向白衣少年砍去,兩人同時夾擊。

白衣少年見勢不好,右手抄起身邊一張椅子向上擋架。可是竹子哪能經得起刀鋒的削砍?白衣少年知道這一點,不等竹椅破為三截,便抽手回身,縱躍向左,從他之前所坐的地方抽出一柄長劍來。那二人轉眼又至,兩人一左一右向白衣少年腰間砍去。隻見白衣少年手腕扭動,先左後右,分向二人手握刀柄處削去,接著聽見“噹”的一聲,兩把刀同時掉在了地上。

青衫男子暗暗稱奇:這少年好快的劍法!他本是先左後右分別削去,可是兩人的刀卻同時落地,兩劍猶如一劍。壽老二兄弟二人倒沒留意到這點,他們隻看到利劍削向自己手掌,若不立時放掉手中兵器,一隻手掌隻怕要變兩隻了。

二人欲撿起單刀再鬥,但老大還未彎下身去,白衣少年的劍尖已指向了他的咽喉。劍尖和喉頭相距不過半寸,隻要白衣少年輕輕一送,劍尖便可刺穿他的喉嚨。壽老二拾起刀來,看見眼前一幕,登時慌了,大聲叫道:“臭小子,不可傷了我老大!快將你的劍拿開。”白衣少年並不答話。壽老二看見老大已嚇得臉色慘白,身子更是不敢稍動半分,於是聲音軟了下來,說道:“閣下,咱們有事好商量。隻是刀劍無情,萬一……”萬一什麽卻說不下去。

白衣少年笑道:“要我放了他也行,隻是你二人跟蹤我半月有餘,我喝酒賞月的興致全被你們給破壞了,這賬我怎麽算?”兄弟二人聽了,心中均是一凜,原來這人早就知道他們在跟蹤他,怪不得那天晚上稱呼他們為“老朋友”。

老大勉強抑製住自己內心的恐懼,說道:“破壞閣下興致是我兄弟二人的不對,我們這就給閣下道歉。對……對不起!”他本想彎腰賠個禮,怎奈劍尖抵住咽喉,動得半分也是不行。他見老二呆立不動,忙向他使了個眼色。壽老二心裏雖不願意,此刻也別無他法。最後隻好粗聲粗氣地說了句“對不起啦!”

白衣少年倒並不在意他二人這聲“對不起”,隻是想嚇他們一嚇。還劍入鞘,他挪把椅子又坐回到自己剛才喝酒的位置,笑道:“你二人既道了歉,這賬我就不算了,你們走吧!”說完又喝起酒來。

壽老二兄弟二人半信半疑,隻一句“對不起”就算完事啦?天下有這等便宜之事?莫不是故意放我二人走,然後來個背後偷襲吧?可是這少年的功夫確是在我二人之上,要殺我們直接殺了就行,又何須背後偷襲?那就這樣一走了之嗎?為了那個包袱,兩人才跟蹤他這麽久,現下就放棄了,未免心有不甘……可不甘又怎樣?又鬥不過人家,再去鬥隻怕連命都沒有了。不管怎樣,命總是更重要些。

老大拾起自己的兵刃,道:“老二,我們走吧!”老二點了點頭,兩人轉身向門外走去。

壽老二正欲伸手去掀門簾,卻見那藍色的門簾已被一柄劍的劍尖向上挑了起來。劍尖朝裏,壽老二倒退兩步,接著兩人提劍走了進來。來者是兩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均穿藍色衣衫,其中一人容貌清秀,另一人相貌平平。壽老二一見這二人,頓時大叫起來:“又是你二人,怎樣,還想再打上一架嗎?”相貌平平那人大聲道:“打就打。你這邪魔歪道,難道我們還怕你不成?”壽老二道:“哼,我西山雙壽(瘦)是邪魔歪道,你昭陽派就是名門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