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顧承昭行至最高一層的圍欄邊，才將蕭無玉輕輕放下來。
夜色侵襲，整座宥京匍匐於其下，長街燈火闌珊，如棋盤般縱橫交錯，甚為壯觀。
蕭無玉張開手臂，任由夜風穿過衣袖，像一隻振翅而飛的蝶。
顧承昭見她整個人都靠在欄杆上，怕她真的摔下去，從身後輕輕環住她的腰。
“當心，可別飛走了。”
女子閉著眼睛，鼻尖深吸一口氣，是微涼的春風夾雜著花香的味道。
她緩緩睜開眼，側頭回看他，眸中被燈火映出灼灼的光華。
“這裏很美，謝謝。”
謝謝你，帶我看前世錯過的風景。
男人眸色深不見底，隻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薄唇輕啟。
“快開始了。”
“嗯？”
還未及思索，忽聞“砰！”的一聲。
一束焰火升騰至夜空中，綻放出一朵巨大的火花，隨即如流光瀑布般四散墜落，劃過一道道金色的星光尾翼，將整個夜空照的亮如白晝。
緊接著，無數支形態各異的煙花相繼騰空盛放，霎時間，流光溢彩，奪人眼球。
街上的人群紛紛抬頭，驚呼出聲，皆是興奮無比地欣賞著這一場難得的煙花秀。
女子立於高樓之上，那雪色的臉頰泛著淡淡潤玉的光暈，被五彩繽紛的光華投射出更加豔麗的色澤來。
蕭無玉沉浸在這濃烈的氛圍中，驚得合不攏嘴。
她不記得往年花朝節會有如此盛大的煙火秀，今年為何會這麽隆重？
難道是？
她驟然回過頭，顧承昭那雙波光粼粼的眸子中映著她的倒影。
“卿卿可還滿意？”
夜風吹得眼眶有些發酸，她一時不敢再看他的眼神，怕忍不住陷進那片沉黑如墨的深淵中，她轉開眼眸，輕聲道：
“謝謝。”
原來今日他那絲略帶疲憊的神色，是為她準備今夜的焰火嗎？
花朝節男女互贈禮物以示衷腸，他便送了她這一整個夜空的絢爛。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那個，我都沒送你什麽......”
顧承昭拿出那一對同心鎖，笑意漸深。
“誰說沒有，這不是早就送我了嗎？”
“那個是隨便買的，怎麽能作數。”
“隻要你送的，我都喜歡。”
男人忽然伸手攬住她，直接越過欄杆飛了出去。
“啊！”
蕭無玉閉上眼睛，驚呼出聲，但失重的感覺卻遲遲沒有傳來，直到雙腳重新踏在實物上，她才睜開眼。
等看清了，她嚇得慌亂地抓著他的衣袖，他們竟然飛到了九霄雲外樓的塔頂上！
“怕嗎？”
顧承昭將她牢牢抱住，可是這麽高的地方，她還是不敢朝下看一眼。
“怕的話，就看著我。”
他伸手將她的臉轉向自己，女子的眼角沁出一抹濕潤的淚意，在煙火下閃著微光。
“怎麽哭了？”
他俯身，蜻蜓點水般吻上去，那一滴淚融入他的唇齒中，卻嚐不出是甜蜜還是苦澀。
夜空中仍在綻放著朵朵絢麗的煙花，兩人緊緊相依的身影隱入夜色中，仿佛一對如膠似漆的璧人。
燈火明暗交織，如夢幻泡影，虛虛實實間，看不真切。
女子的聲音悠然飄散在風裏，他聽見她輕聲說：
“風太大，眼睛進了沙子。”
他也沒有拆穿她的掩飾，隻把手裏的同心鎖遞給她。
蕭無玉借著焰火的光，低頭看去，上麵不知何時已經刻了字。
她的那一枚鎖，刻著一個【昭】字。
她看向他手裏的那一枚，刻著一個【玉】字。
顧承昭幽深的瞳仁中，唯有她一人的身影，他執著她的手，將這一對同心鎖牢牢鎖在了塔頂的扣環上。
男人低沉的嗓音，隨夜風送進她的耳畔。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他看到她的眼眸中，那一層防備的枷鎖，正在土崩瓦解。
蕭無玉任由心髒急速地跳動著，包裹著心房的一層冰霜，已經融化在這熾烈的焰火中，她的防禦和抵抗，統統敗下陣來，潰不成軍。
她微微張開嘴，喉頭卻有些緊，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擁著她，就這麽立在全城最接近天上神明的最高處，看繁華絢爛，看雲卷雲舒。
她覺得這一瞬，仿佛有一世那樣長久。
直到看盡夜空中最後一朵煙花綻放，宥京的夜空，終於歸於平靜。
隨即，星星點點的天燈被陸續點亮，搖搖晃晃地飄上了半空中，顧承昭抱著她，重新飛了回去。
她心有餘悸地站定，微微喘氣。
卻見他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張墨黑色的弓來，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射藝如何？”
蕭無玉不知他要做什麽，隻誠實地搖頭答道：“不怎麽樣。”
她除了騎馬尚算過得去，於射箭一道，並不擅長。
男人興致勃勃地抽出一根羽箭，示意她把手搭在弓上。
“我教你。”
蕭無玉一手握著弓，一手引弦，男人微涼的手掌覆上來，搭在她的手上。
他嚴絲合縫地緊貼在她背後，依蘭香將兩人緊緊攜裹著，掌心的薄繭摩挲著她光潔的手背，她頓時生出幾分心猿意馬來。
突然，手上強悍的力道傳過來，男人引著她，瞄準了遠處長街上一抹頎長的身影。
蕭無玉眯著眼睛，看清了那人的麵容，那是.......
陸銘遠？！
她握著弓的手微微顫抖，他要做什麽？當街射殺朝廷命官？！
她用力握住弓身，想將弓偏向一旁，卻絲毫不動，頓時急道：
“顧承昭，你要做什麽？！”
“自然是，殺人啊。”
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帶著一絲淩厲的殺意。
蕭無玉胸口劇烈起伏著，不行！他們今日的行蹤並不隱秘，若是真的追查起來，恐怕脫不了身。
她掌下用勁，奪取著弓箭的掌控權。
“怎麽？舍不得？”
顧承昭沁著涼意的聲音，擦著她的耳邊傳過來。
她來不及辯解，手肘向後猛然一擊，男人卻輕巧地避過去，順勢帶著她轉了一圈，而後抬弓向上，隨意射出了一箭。
霎時間，弦聲錚鳴，羽箭離弦，破空而出，方向卻是朝著夜空中一盞天燈直飛而去。
那燈被瞬間射破紙罩，晃晃悠悠地往下墜。
這空中天燈太多，黑色的羽箭隱沒在夜色中，並不顯眼。看起來，就像是這盞燈自己被風吹破了一樣。
那燈不偏不倚，直直墜落在一處平平無奇的宅院內，瞬間騰起了一簇火苗，隨後，迅速蔓延到整個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