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聖人心難測

穿過冗長的宮道,蕭無玉到了皇帝的寢殿承乾宮。

隻晴了昨天一日,天色又陰沉起來,巍峨的宮殿如同一隻冰冷漆黑的巨獸匍匐在翳雲之下,森然壓抑,好像昨夜的歡歌笑語隻是夢幻泡影一般。

不過幾個時辰前,這裏曾有一朵嬌花盛放,又曇花一現似的急速枯萎。這種事在宮裏不過尋常,宮人們仍是按部就班,仿佛剛才地上洗的血水隻是最普通的汙泥。

不知那女子到底是如何惹怒了聖顏,但她總覺得,可能是她的容貌觸了逆鱗,又或許是拿她發泄昨夜殿前玉碎的怒氣。

蕭無玉保持著謹小慎微,抬腳行了進去。

承乾宮內,皇帝靠坐在龍榻之上,手中翻看著奏折。

“兒臣給父皇請安,父皇好些了嗎?”

“玉兒來了,過來坐。”

蕭詡合上奏折,隨手放在案幾上,朝她招手。

“朕無事,不過是昨夜風大,靜養一日便無礙了。”

蕭無玉心中腹誹,恐怕是那人沒伺候好吧。

她端坐著,抬眼看著幼時最寵愛她,而現今卻對她頗有些冷漠的父親,心底泛起一股酸澀。

不得不說,蕭詡生得過分英俊,年逾四十,看著卻不過三十許,倒更像是皇子們的兄長。鼻挺而直,眼窩深,狹長鳳眸微挑,帶著上位者的威嚴。但今日看她的眼神,卻久違的多了一份柔和。

“我昨日瞧著你與陸家那小子,生分得很?”

蕭無玉垂眸沒說話,皇帝歎了一口氣。

“年輕夫妻,磕磕絆絆常有的事,我與你母後也時有爭執,不是也相攜走了許久?”

“兒臣知道了。”

蕭無玉慶幸沒提和離,聽這意思,是讓她忍忍,頓時心涼了半截,她還以為他是真的又關心她了。

蕭詡將她麵上失落的神色看在眼裏,拍了拍她的手。

“近些日子朕疏忽你了,想要什麽賞賜,給父皇說。”

蕭無玉受寵若驚,但這個賞賜,肯定是排除了和離這件事。

“兒臣不缺什麽,謝父皇。”

不缺什麽,缺愛。

“過來朕看看,怎麽瘦了許多?”

蕭無玉被他拉著手,坐到龍榻邊,蕭詡透過她的臉,猶似尋見幾分故人模樣,她與嫣然,真的很像。

蕭詡慈愛地將她摟進懷裏,溫熱的手掌輕拍著背安撫,即便嫁人了,也不過未滿十九歲,還是個孩子而已。

“好了,不準再生爹爹的氣,等你生辰時,朕送一份大禮給你。”

蕭無玉像小時候一樣靠著他,眼眶有些紅。

“嗯,謝謝,爹爹。”

蕭無玉剛出承乾宮行了幾步,就和晉王撞個正著。

他眼神不善,應是蕭清妍告訴了他,她就是玉碎的罪魁禍首。但是昨夜人員太雜,多少人經手過壽禮,根本無從查起,父皇也未追究,隻能咽了這個啞巴虧。

“妹妹氣色不錯。”

蕭無玉朝他行了一禮,要越過他趕緊走,被晉王伸手攔住。

他低頭附在她耳邊,沉聲道:“生辰那日的事,本王既然敢做一次,就還能再做第二次。妹妹可要當心了,這傾國傾城的貌,可有不少人惦記。”

蕭無玉冷眉倒豎,“大哥有膽盡管試試!我還有事,告辭!”

晉王看著她的背影,方才的餘香還繚繞著,總覺得她今日這淩厲的氣質又冷豔了幾分。可惜了,是妹妹,不然弄到手嚐一嚐,倒不知是什麽滋味。

蕭無玉轉過宮廊,嚇得後背出汗,有些氣喘。

蕭玄璋這廝,竟敢光天化日威脅她!昨日和他們結了大梁子,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

她埋頭往前疾行了幾步,就撞進了男人懷裏。

依蘭香今日熏得很重,她無意識深吸了一口,差點沉溺,根本不敢抬頭看他。

顧承昭磁性的聲線,溫柔得快滴出水,“怎麽了?”

“沒事,我......我先走了。”

蕭無玉想繞過他,被他挪步擋住,又一頭撞上胸膛。

“還有人呢......”

“這裏沒人。”

蕭無玉抬頭望了一圈,此處恰好是個視線死角,周圍沒有宮人,她瞬間鬆懈了下來。

“沒想我?”

蕭無玉紅著臉,“沒......沒有。”

“怕你害羞,才先走了。生氣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搖頭,二人親密的事不過是情勢所迫,他昨夜溫柔如水又灼烈似火,事畢又連房間都清理得跟沒發生過似的,還顧及著她的矜持,她哪會生氣。

“今夜等我。”

“嗯。”

蕭無玉提著裙擺匆匆走了,直到背影消失不見,顧承昭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轉身繼續朝承乾宮去。

蕭無玉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慌慌張張來尋她的春祿。

到了長秋宮的時候,徐德正捏著嗓子陰陽怪氣。

“太後娘娘說了,不到一個時辰不準起來,七殿下可要跪好了。”

空地上跪著一個月白色的單薄人影,蕭玄璟咳嗽了幾聲,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又蒼白了幾分。

“這是幹什麽?!”

蕭無玉厲聲製止,徐德一甩拂塵行了一禮,卻未見多少恭敬之色。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今日給太後請安時,七殿下和晉王殿下起了衝突,可是太後說了要罰的,貴妃娘娘派奴才代為監督而已。”

“哦?倒不知犯了什麽錯?他本就病弱,太後禮佛,向來心善,怎會下這種旨意,莫不是有人假傳懿旨?!”

“奴才不過是奉命行事,還請公主不要難為則個。”

徐德有幾分心虛,太後是生了氣,但隻是兩邊都斥責了幾句而已,可貴妃娘娘記著昨夜的仇,又不敢明目張膽對昭陽公主下手,隻能欺負欺負不受寵的七皇子。

蕭玄璟扯了扯她的衣擺,搖搖頭,讓她趕緊回去。

一聲悶雷轟然響徹雲霄,雨點猝不及防地墜下,落在蕭玄璟身上,肩頭被瞬間浸濕,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哎呀,這雨落大了,不過......”

徐德一手攔下要去為蕭玄璟撐傘的小太監,敷了粉的臉上笑得陰鷙。

“聖上龍體抱恙,七殿下就當是雨中祈福了,定能感天動地,說不定還能得了聖上青睞。”

侍女給蕭無玉撐著傘,她疾步行至徐德跟前。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揮上去,打得他暈頭轉向。又一腳猛踹上心口,徐德被直踹進花壇泥水裏,滿臉掛著髒兮兮的泥漿,癱倒著爬不起來。

“你!”

“你什麽你!你一個奴才敢騎在主子頭上耀武揚威,本宮即刻便去請了聖旨,把你這假傳懿旨的狗奴才拖出去杖斃!”

蕭無玉轉身就往承乾宮去,有小太監趕來在徐德耳邊低語幾句,他慌慌張張地從淤泥裏爬起來,抖抖索索地朝她跪行了幾步。

“公主恕罪!公主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