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認罪設局
說來郭孝州也算命運不濟。
讀書十餘載,好不容易高中榜首,且娶了一個富貴賢妻,妻子卻在生產時慘死,兒子雖被保下了,卻是一個病兒。
好不容易在朝中又混了十餘年,得到皇帝賞識,成為了太師,結果太子被廢。
而唯一的兒子,好不容易長大成人,娶了妻,卻連女兒的麵都沒見著,就一命嗚呼,而兒媳跟著殉了情。
眼見得後繼無人,郭孝州後來廣納小妾,也曾生過幾個孩子,都以夭折告終。
之後,郭孝州讓人算過命,算命的說他命中無子,隻有一個孫女。
於是,他認命了,一心隻想把孫女撫養成才,把所有的疼愛都給了她。給她配的婚姻,也是孫女自己挑的。婚後相夫教子,過得很是如意。
現在,他聽得有人想找自己這個孫女麻煩,怎能不生怒?
蕭祁禦很會戳他的心。
見狀,他方循循善誘地勸導起來:
“如果你希望你的孫女能逃過此劫,就把你知道的通通說出來。以你之功,抵你之罪。
“至於你的孫女,本王可向皇上討個恩賞,保下來。否則,你們郭氏,但凡男子六族內皆會被誅;但凡女子一輩子隻能為奴為婢為娼……子子代代不得贖身……”
在大涼,對於叛國謀逆罪,懲罰力度是無比重的。
比如:容氏有一些曾經因家族而榮耀的女子,如今仍被投放在教坊司,任何人都不得為她們贖身。連他都不能。
郭孝州一聽到這裏,不覺怒吼了一聲,“我做的事,又非謀逆之罪,你……你憑什麽要為難我孫女?”
“現在這件案子在本王手上拿捏著,本王說你謀逆,你就是謀逆,本王說你不謀逆,你就不謀逆……”
蕭祁禦生在這樣一個複雜的官場,早已深悟權力能左右人生死的真理,想要昧著良心製造冤案,他也能。而且能做到讓人查不出來任何痕跡。
郭孝州雖不曾和他打過交道,但是蕭祁禦在邊關上的威名,不是靠嘴捧出來的。
除此之外,他還曾幫皇帝查過不少複雜的案子,這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這樣一個人,真想搞死他,整死他孫女,太容易了……
這會兒,被拿住軟肋的郭孝州再不敢說狠話了。
他磨了好一會兒牙,心裏在怨恨自己失策的同時,悶悶然妥協了:
“我說,隻要你們肯放過我孫女,你們問什麽?我就答什麽?”
見他鬆口,蕭祁禦這才暗暗鬆下一口氣,和沐雲薑對視了一眼,開始詢問:“三月絕這種毒,是誰給你的?”
郭孝州目光閃了閃,才回答道:“懷化將軍秦易。”
果然是他。
蕭祁禦繼續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在寒門學子身上下藥的?”
郭孝州答道:“大約七年前。”
嗬,竟已這麽久。
蕭祁禦暗暗一歎,再問:“被你下了毒的學子,如今有多少通過了科考,在朝中當官?”
郭孝州答道:“應有六七十人。有的在京中當官,有的在地方上當官!有的不聽話,已被毒殺。”
這個數字,讓蕭祁禦心頭深深一緊,忙又問道:“有名冊嗎?”
“有。”
“在哪?”
“在我密室當中。”
“等一下呈給我。”
“可以。”
他恨恨地應下。
蕭祁禦緊跟著繼續問道:“你這是在為誰培養黨羽?”
郭孝州一怔,臉上浮現幾絲不解之色:“自然是為太子殿下。整個大涼都將是太子的,我這樣做有何錯?這是謀逆嗎?不是。最多就算是羅織黨羽。我所培養的人,就現在而言,沒有一個做了傷害我大涼的事。”
看來郭孝州被蒙在骨子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賣命。
他也不揭破,繼續發問:“皇後知道你在為太子培植黨羽嗎?”
“不知。”
“太子呢?”
“也不知,這一切全是秦易在私下進行的。秦易說,皇後太仁善,不願意結黨營私;太子激進,若知道滿朝文武都有自己的人,行事作風可能會被皇上發覺。一旦讓皇上發現有異樣,太子是禁不起皇上盤問的……”
所以,問題的關鍵在秦易身上。
必須活擒他,才有機會把真相還原出來。
“你為什麽要同意和秦易合謀,將天下寒門子弟盡數攏絡到自己門下?”蕭祁禦再問。
郭孝州目光繁複,臉上掠過一道暗暗的光,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我本是太子之師,更是恭王殿下蕭華的忘年交。結果我所教之東宮被廢,我所交之小友被逐。而蕭離猜忌我,不願重用我,隻讓我在這裏教書育人。
“想我郭孝州空懷一身才華,卻無處施展,隻能在此空度年華。是以,當秦易來找我時,我就答應了下來,不為別的,就為發泄心頭怨氣。希望有朝一日太子可以淩駕於蕭離頭上,也讓他嚐一嚐仰人鼻息的滋味。”
原來,此人對父皇的憎恨,如此之深。
被人冷落,不加重用,的的確確是一樁讓人無比苦悶的事。他也有深有體會。
可他沒有二心。
郭孝州不一樣,他隻是普通臣子,誰對我有利,我就效忠誰,他懷的是這種心思。所以,他想報複也不用太意外。
蕭祁禦思量罷,繼續問,“你和秦易,可有書信往來?”
“有。皆在密室。”
“行,隻要你把剛剛所言盡數寫下來,再把密信交出來,本王必保你孫女一世安好……我蕭祁禦從不輕易承諾,隻要答應的,必做到!”
郭孝州雖和此人不熟,但是,靖北王人品貴重,言出必行,那是出了名的。
於是,他就把自己所犯之事,一不一十寫了出來,還親自帶他們去找了罪證。
如此一來,秦易與人密謀培植黨羽一事,算是坐實了。
等拿到密信,蕭祁禦再細細一看,來往的內容隻限於怎麽控製學生,怎麽籠絡人心,倒是並沒有任何謀逆的言辭。
而對於剛剛他的供詞,他也盡數寫下,連謀害了幾個學子也如數寫了出來,最後簽字畫了押。
待拿到證據之後,沐雲薑細細看完,確定沒有問題,才看向垂頭喪氣的郭孝州,突然就發出一問:“十幾年前,容夕叛國案,你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一種複雜驚亂的神情自郭孝州臉上一閃而過。
沐雲薑有捕捉到,但他矢口否認了:“這事與我可沒任何關係!”
“確定?”
沐雲薑盯著他。
他的表情變得極不自然。
“那時我病養在家,隻聽聞容夕叛國,很是意外而已。”
不對,他一定有參予其中,否則他的聲音不會這麽異樣。
“我可以暫且信你,現在說說看,平常你和秦易是怎麽聯係的?”蕭祁禦也有發現此人情緒有點異樣。
“有時書信,有時飛鴿傳信。”
郭孝州眼巴巴望著沐雲薑這個可怕的女人:“現在,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什麽時候把我身上的毒給解了……”
一顆解藥立刻飛進了他嘴裏:“這是第一顆,吃了馬上就止疼,12個時辰後再服第二顆。再隔12時辰,再服第三顆。所以,接下去這兩天內,你最好乖乖別出亂子,否則,沒吃完解藥,你還得死……”
沐雲薑如此威脅著。
郭孝州氣得直想罵人,但苦於現在受製於人,隻能悶悶不說話。
“阿索,綁了他們,你在這裏親自看著他,還有,沐雲徵若是醒了,就發響箭告知。阿薑,你跟我出來……等一下,把這身衣裳脫了……”
一身喜服,還滿頭珠釵的,想著為了把這個人拿下,讓自己的娘子演了這麽一出,心下有點不爽。
沐雲薑先是一怔,隨即任由他拔了自己頭上的珠釵,解身上那襲喜服,露出裏頭的常服,然後,被他牽著衣袖走了出去。
來到門外,夜色正濃,有點冷,他又折回去,去取了一件金鎖隨身攜帶的披風給她係上,說:
“借用一下,外頭冷。”
兩個人來到一處無人的地方,他低低說道:
“我剛剛想到了一個法子,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說。”
“我想把秦易誘來此地,再把青榮和白滸都釣來。”
他目光深深的:“但是,可能會有危險。如果因此而引發一場混戰,那就是我的罪無可恕了……”
是以,他心裏還是很猶豫的。
“你想怎樣做?”
於是他把自己的計劃說了說。
沐雲薑點了點頭:“兵行險招,就我們現在的局勢來說,走這一招是有點不劃算。但是,如果能把他們逼得現出原形,也不是不可以……”
她掂量了一下,“我支持你,但我想給你改進一下,你看啊,我們這樣……”
隨即聊了聊自己的想法。
蕭祁禦揚了揚眉,在突然亮堂裏來的月色裏,微微一笑,這種互為依靠的滋味,真是好奇妙。
若不是中了情花刺,他真的好想狠狠親她一下: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娘子啊!
*
天亮。
沐雲徵醒了,發現自己竟沒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而是躺在一張**。
他下了床,踩著綿軟的步子想去外頭一探究竟。
門開,進來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他不識……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想躲,生怕自己被關押起來。
“二哥,你醒了呀?”
沐雲薑驚喜地叫出聲。
沐雲徵愣了愣,看著這個長相精致,眼神靈動的少女,“你是……”
“我是小七沐雲薑啊!對了,你不認得我是吧……”他們分開十餘年,二哥不認得她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沐雲徵四下望望,自己這是在哪裏啊,怎麽一覺醒來,小七來了,莫不是那老不死的找了人來充冒小七?
就這時,門外又進來一個人,人未到聲先到:“阿薑,你二哥醒了嗎?”
“是啊!”
沐雲薑轉頭應了一聲。
沐雲徵是認得蕭祁禦的,之前,在京城時,曾看到蕭祁禦回京,他在路上默默看了幾眼——這個人是三弟崇拜的人,也是他很敬慕的人。
“殿下,您……真的是殿下?”
他一眼認出來了,連忙行大禮:“沐雲徵拜見靖北王殿下!”
蕭祁禦眼疾手快,連忙扶住:“雲家二兄不必行如此大禮,以後,我們便是一家人。”
即便如此,沐雲徵還是暈暈的:“這裏還是……書院吧!”
“是。”
“殿下怎麽來了這裏?”
“陪阿薑找你。來,咱們坐下說!”
蕭祁禦扶他坐下,把自己攜同沐雲薑救他的事,簡略地說了一下。
弄清醒原來是靖北王救了自己,他連忙鄭重起身大禮相謝:“請殿下救命之恩……”
還叩了頭。
蕭祁禦根本扶不住。
沐雲薑摸了摸鼻子,這個二哥讀書讀得太多,有時候很迂腐的,送悄悄對他說:“他想叩頭,就讓他叩吧,死腦筋,拿他辦法的……”
沐雲徵站起來後,又抱了一拳,正色說道:“殿下,有一件事,小生必須與您說一說!關於容氏叛國案,我從郭孝州這邊意外聽到一個秘密……”
這倒真真是個意外之喜,他的眼神不由得一亮:“什麽秘密?”
“當年郭孝州曾給過太後一顆毒,此毒被投在當時還隻是太子的皇上身上,若不能定時服解藥,就會暴斃而亡。他們以此要挾,逼著容夕將軍遠離京城。容夕將軍因此而被迫另嫁,與皇上徹徹底底絕裂……”
竟還有這事。
蕭祁禦聽得暗暗吃了一驚,竟連太後也被牽扯進來了。
“這件事,郭孝州肯定不會承認。結黨營私,最多發配,他沒有興兵作亂,罪罰還不至死。可這件事一旦承認,謀害君上,那就是死罪……”
沐雲薑麵色凝重地問道;“二哥可有證據證明?”
“這是我親耳所聞。”他竭力強調。
“但沒有證據,就不能問罪郭孝州。他可以反咬一口,說是靖北王殿下借你這張嘴,想為容夕將軍翻案,故意在栽贓陷害,何況這事事關太後。太後一直以來和皇上關係親厚。如此指控,沒有絲毫說服力。”
沐雲薑說罷,她看向蕭祁禦,輕一歎:“我之前就覺得太後有問題,看來是真的有問題……”
是啊,現在所查之事,牽扯到的人越來越複雜,隻怕查到最後,皇上有可能不願意再深究誰是誰非——依法查辦,與國可能不利。
“還是先按之前的計劃進行吧。”
蕭祁禦想了想,眸光深深道,“看能不能一網打盡,關於這件事,到時再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