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寫婚書

午後,沐雲薑喝了藥。

下午,她睡了一會兒。

蕭祁禦依舊睡在邊上的小榻上,他睡覺一向很淺。

但這天下午,他竟睡得有點沉,一覺就睡到了傍晚。

醒來時,沐雲薑就賴在小榻邊上,榻邊本沒駝絨毯的,也不知什麽時候鋪了一條,她手上翻著一本醫書,正看得津津有味——那是他從藥石村搜羅來的醫書。

認真看書的她,就像一個求知若渴的好學生。

他好奇,在她還很幼小時,她得有多喜歡學習,才能修得文武兼備。應該很辛苦。因為他的成長之路,就是日日夜夜在苦修。別人看到的光鮮,皆是他用常人沒有的勤奮積攢起來的。

紅色的晚霞,從開著的窗戶外折射進來,把他和她包裹在其中。

她在看書。

他在看她。

房內很安靜。

有桂香飄進來。

有書香在鼻間流淌。

歲月靜好。

若再得一世安穩,那便是人生大幸。

這是他這一刻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當他動了動,她察覺了,轉頭時,衝他嫣然一笑,直接撲了過來,巧笑倩兮地問道:“夫君,你終於醒了,我餓了,我們什麽時候可以開飯?”

那嘴饞的樣子,令他失笑。

前世威不可犯的她,怎有如此愛撒嬌的一麵呢?

他的心,沉淪得更快了,將她抱了一個滿懷,無比珍惜這樣溫馨的時光。

“走了。吃飯。”

他的語氣,是如此的寵溺。

*

晚上,悅姑姑做了幾道拿手小菜,沐雲薑歡歡喜喜和蕭祁禦一同吃飯。

沐雲薑本來是想拉悅姑姑一同吃的,但姑姑沒答應,覺得還是讓他們小夫妻一起吃,兩個人親密無間的,能更好的培養感情。

悅姑姑把阿索拉了過去,和阿緒在小廚房吃,問:“這小夫人,三殿下是怎麽弄來的?是走了明麵的妾嗎?三殿下的王妃,三殿下怕是作不了主的吧!”

阿索說:“不是妾,也沒走明麵。這事說來可複雜了……”

他把前因後果說了說。

悅姑姑眼睛都直了,三殿下怎變得如此胡鬧了呢?竟趁人家小姑娘中了毒,失了憶,稀裏糊塗就冠以夫妻之名了。

“三殿下是不是打算收了她了?”

若能收到房裏,倒也不錯,一個小庶女,當殿下的通房,不算貶低她吧!

“不好說。殿下的心思,我們誰能猜著中?”

阿索直搖頭,他從未見過殿下對哪個女子如此縱寵過。

*

那一頭,一男一女一隻貓,有說有笑吃了一頓飯。

飯後,精神旺盛的沐雲薑,再也待不住了,拉上郎君就上了街,就在附近逛。

此處雖不是鬧市,但是,也有不少店,晚上也頗為執鬧。

錦裳閣中,她挑了一件白色的玉如錦,一件銀灰色的雪羅錦,這些可都是一等一的衣料,沒錢的普通人根本就穿不起。

雖然她失了憶,但是她挑的東西,還是那麽的有水準,且全是老貴老貴的那種——前世,她手中捏著富可敵國的財富。

蕭祁禦平常穿的全是宮中給定製的,除此之外,他平常時候幾乎不添新衣,如今自己新自定製,才發現,這些好看的衣裳,皆貴得厲害。

好在,他還是付得起來。

從錦裳閣出來,他們去了珠寶商號。

蕭祁禦挑了一支別致的玉步搖,直接插到了沐雲薑如墨的發髻上,她就像尋常小姑娘那樣,跑到了銅鏡下看了又看,還滿心歡喜地地問:

“好看嗎?好看嗎?”

“我家阿薑是天地間獨一份的。自是好看的。”

不戴珠玉的她,都已經極好看,戴了珠玉後就更好看了。

隻是,普通商號裏的首飾,都太普通了,回頭,他要尋最好的石,做頂獨一無二的鳳冠,待到她出閣日,他必以十裏紅妝迎娶,讓她成為這世間最美的新娘子。

“不過,這支玉步搖,雕工玉質,皆不算上乘,馬馬虎虎還能用,暫且先戴著,以後我親手給你做一支……”

前世,他曾親手做過一支玉蘭簪,卻一直沒送出去。

“等一下,你可曾給過我定情信物?”

她突然想到這事。

“沒有。”

“那這支玉步搖,就當定情信物了。”

“可這不值錢。”

定情信物可不能隨便。

邊上的玉商不大樂意了,立刻叫道:“這還不值錢,那我們天都城內可就隻有禦用的供品才能入得了您眼了!可禦用的東西,這位郎君,你家娘子怕也用不起啊!”

玉商不是瞧不見他們,而是禦用的,隻有皇族才敢用!

蕭祁禦瞄了一眼有眼不識泰山的玉商,不理會他,正想說什麽,卻被沐雲薑截斷:

“夫君,有些東西呢,不是看值不值錢的,要看它有沒有意義。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東西,很有意義啊!”

她晃了晃腦袋瓜,將那玉步搖晃得流蘇亂躥,小臉上則笑得燦爛:“我喜歡就好。以後,它便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而他也喜歡這樣簡簡單單就能滿足的她,便依了她,說道:“你說得都對。”

玉商滿意了,說:“知道疼娘子的郎君,都是好郎君,這位姑娘,你算是嫁對人了。”

沐雲薑在燭光底下眉眼彎彎,笑得比天上的星子還璀璨。

付了錢,他們去河邊逛了逛。

快中秋了,河邊掛了不少別致的燈籠,亮堂堂的,一片通紅,有不少人在放許願燈。

“我們也放一隻吧!”

她去挑了一隻最好看的鴛鴦燈,他付了銀子。

然後,她在上麵題上了漂亮的薑體字:“心心相映,共赴白首。”

他跟著題了另八個字:“不猜不疑,平安如意。”

字跡瀟灑又恣意。

她笑著把燈擱在河裏,還許了心願,那嬌嬌軟軟、不藏心事的樣子,和前世的她,真的是判若兩人。

蕭祁禦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怎麽也挪不開。

臨回家時,她又去吃了一碗餛飩。

沒錯,她呀,就是一個吃貨。

回家的時候直嚷嚷:“完了完了,我吃撐了。”

兩個人又去逛了一會兒,消了消食,等回到如意軒,已經子夜時分了。

蕭祁禦讓阿索燒了水,親自伺候她淨了麵,洗了腳,脫了衣,上了床。

她說要和他再說說話,結果卻是倒頭就睡……

他又開始坐在邊上發呆。

這樣的時光,又少了一天,他是如此的留戀,卻又沒辦法阻止它的逝去。

*

第三日一早,蕭祁禦早早把沐雲薑從**拖起來,隻因昨晚上,她說了,要與他一起看日出。

看完日出,他又陪著沐雲薑去了城外的廟裏,燒了香,拜了佛,上了香火錢,又掛了心願鎖。

她玩得很開心,臉上始終掛著明燦燦的笑容,不像前世,她永遠是那麽嚴肅,那麽穩重,那麽的凜然不可犯。

今天,她梳的發髻上插著那玉步搖,一聲一口夫君,叫得他整個兒都要化了,隻願時間能就此止住就好了。

一個上午,眨眼就在手指縫間流走了。

下午,她回家後喝了藥。

蕭祁禦很清楚,這藥一喝下,等她醒來,可能就把這兩天的事全給忘了,為了防止她事後翻臉不認賬,他得做點事情,不能讓這幾天的時光,當真變成隻屬於他一個人的記憶。

“來,我們進書房,有點事呢,我們得約定一下。”

他把人牽進了書房間。

坐到雕花鏤葉的太師椅上,他將她拉過來坐到自己大腿上,聞著她身上的暗香,想了想,準備攤牌。

他不知道她會有怎樣的反應,但是,該說的還是得說。

“有件事情,我必須與你說清楚了。但是,你聽了,不許生氣。”

他其實是有些緊張的。

她雖失憶,看似溫軟好說話,但骨子裏,她還是前世那個主見性極強的女郡公。隻不過,那強勢的一麵,被她掩藏了罷了。

“什麽事?”

她勾著他的脖子,發現他突然變得好嚴肅。

“其實呢,我們還不是夫妻……還沒行過禮……”

話音一落地,沐雲薑神情頓時一僵,本來坐得極親呢,因為這一句道破,她站了起來,退開兩步。

她很吃驚地望著這個自己有點喜歡,又有點看不懂的男人,沒有怒,隻是歪著頭,很認真地打量。

雖然沒有記憶,但她確定自己很信任他,他肯定不是壞人。

可若不是夫妻,他們這幾日的親呢,算什麽?無媒苟合嗎?

女子的清譽是不可褻瀆的,他這種行為,太不君子。這讓她極不快。她自認自己不是那種**的女子。

可這幾日,她竟完完全全把他當夫君看了,結果,他告訴她,他們不是夫妻?

“那我們是什麽關係?你故意誆我,又是何道理?”

沒有大吵,也沒有大鬧,她以不可思議的冷靜,來麵對著他,想弄清楚這裏的是非曲折。

這就是沐雲薑。她的骨子裏,就是這樣一個理智、冷靜、講道理的人。

“你中了毒,是你讓我帶你來藥石村的,藥方是你給我,你讓我保護好你。在藥石村時,被村民誤會了,我琢磨著,回頭,我們總是要成婚的,就沒解釋清楚……”

“什麽叫我們總是要成婚的?”沐雲薑擰起細細的柳眉。

他站起來,想撫她秀發。

她退開,語氣也跟著冷厲了起來:“若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請你莫要再親近我。”

他收回手,知道她生氣了,眼下,必須消她怒氣,遂正色道:“因為我心悅你,想得娶你為妻。不想錯過這一個親近你的機會。

“我知道,這幾日我行為逾越了,在此,我向你鄭重道歉:阿薑,對不起,我不該瞞你的。

“你若惱我,那也是我咎由自取。但我隻願餘生,可與你相守。

“隻要你點頭,回頭我必以八抬大轎,明媒正娶你,做我唯一的妻子。阿薑,你願意嫁我為妻嗎?”

沐雲薑心裏其實是有點亂的,但是,與麵前這個男人朝夕相處幾日,他的溫存、體貼,她有看在眼裏。

她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但她既然在中毒之後把自己托付給了他,說明他不是壞人。

經過幾日的相處,她確定,自己也是心悅他。

既然心悅,嫁之為妻,便是兼大歡喜的事。隻是,他終是欺瞞了自己一次。但他還能坦誠相告,這幾日,也不曾有過更放肆的行為,也算品性端正。

“阿薑,如果你也心悅我,今日,我們便立下婚約,待你解完毒,來日,我便去你家正正經經提親,擇良心成親,你覺得如何?”

沐雲薑知道,世間姻緣,皆是盲婚啞嫁的,婚前不知對方長相,她可能是幸運的,遇上一個知冷知熱的,長得又俊美,人品也正。

若他人品有問題,這幾日,將她睡了,她現在哭都來不及。

她慎重地想了想,如此男子,世間應是少有,若錯過了,怕是再難尋第二,自己對他既已生了情愫,那就賭一回吧:

“那就一言為定,今日立婚書,來日你娶我……”

她答應了。

他自是高興的,目光閃閃,當即從抽屜內取出一軸婚書專用的錦帛,認認真真寫了一份婚書,還押上了自己的手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而後,轉頭對她說:

“此生,我與娘子,生死與共,白頭不疑。”

她看了一眼婚書,二話不說,直接就簽了自己的名,押了自己的手印:

“好,往後頭,我們就攜子之手,與子偕老。”

沐雲薑知道自己不了解他,不該這般任性私立婚約的,定是他溫情款款的眼神迷惑了她,她恁是做了這麽一樁任性的事兒。

不管將來如何,至少此刻,她是不悔的。

然後呢,蕭祁禦收起婚書,陪她回房睡。

大約是藥性使然,她是沾枕就睡,而且是一睡不醒,怎麽喊也喊不醒。

蕭祁禦急了,忙讓阿索去把家裏的醫正請來,給她看了看。

醫正說:“已經沒事了,沒醒是藥性起的作用,睡醒了,就自然能醒來。”

蕭祁禦不敢離開半步,就等著她醒來。

傍晚,阿索過來報告說:“主子,剛剛刑部的沈興南差人找您,說東宮太子不久之前把沐家二房的沐三郎君給弄進東宮去了。他攔不住。”

蕭祁禦眼皮狠狠跳了幾下,思及前世,太子對自己的百般算計,再想想如今,羅郡是他府上侍衛,被查出是死間,之前,父皇已經狠狠把在子責罵了一頓。

他一定是記恨在心。

如果他想讓沐雲韜不利,那麽,這個未來的三舅兄,肯活不過明天天亮——前世,沐雲韜便是被冤了,有苦說不出,才自殺的。

當年,是他過問了這個案子。

沐雲韜百口莫辯,死在堂上,他來不及阻止,於是,他和沐雲薑開始交惡。

“阿緒,你守在如意軒,阿索,你跟我去東宮。”

他得保下這個三舅兄。

“是。”

阿緒應聲。

蕭祁禦帶著阿索走了。

後來,阿緒一直守在寢房外,悅姑姑一直在廚房準備晚膳,沐雲薑一直在沉睡。

入夜時分,悅姑姑見三殿下一直不回來,就讓阿緒去打探情況,結果阿緒竟打探到了這樣一個消息:

“三殿下在東宮,和太子起了爭執,誤殺了一個侍衛,太子把三殿下告到了皇上麵前,後來,三殿下在禦書房冒犯了龍顏,被關起來了……”

悅姑姑聽了,魂都要被驚沒了:

素來穩重的三殿下,這一次怎就和太子幹上了呢?

完了,完了,這下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