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寵她

蕭祁禦去買了點心,便回了如意軒,時天色已漸霽。

進得小院,回到寢屋,屋內還亮著蠟燭。

悅姑姑守在房內,在床邊打了地鋪,正打磕睡,看到主子爺回來了,忙起身,低聲道:

“我怕夫人醒了,不見主子在,也沒其他人守著,會害怕……所以就陪在了房內……”

“謝謝悅姑姑。天快亮了,下去歇著吧!”

蕭祁禦謝了一聲。

這個姑姑是陳塘舊部僅剩下的一個老人了。

他很尊重她。

“不歇了,我去燒熱水,回頭伺候主子和小夫人起身。”

悅姑姑下去了,臨走衝他微微一笑。

這孩子終於知道喜歡姑娘了。

這麽些年,他為了複仇平冤,何曾展顏過?

這樣最好。

他已經二十一歲,是該開枝散葉做父親了。

就是吧,這姑娘,年紀還有點小,現在若有了孩子,可不好生養,最好再養上幾年。如此,主子爺就又被耽擱幾年了。

蕭祁禦來到床邊上,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兒,小臉紅撲撲的,睡得真是香,一雙小手還撫著小臉,或是做了美夢,唇角上揚,笑得很甜。

真好。

外頭不管發生什麽事,她可以簡單地當一個不解世事的孩子。

可她這樣子也隻能過兩天。

待她恢複記憶,她又會變回那人喜歡將一切盤算在手上的沐雲薑。

那樣的她,風華絕代,可讓天下兒郎甘願為其驅使。

這樣的她,天真爛漫,卻是天下兒郎們都想守護的小小嬌娃。

坐在那裏,看著她,他一身的疲憊,好似盡數消散了……

後來,他走到邊上小榻歇下——地牢走了一遭,身上可能還沾著血味,又沒洗腳淨臉,怕薰了她。

也是因為,他們終究不是夫妻,自是不能同床共枕的。

眯上眼,他很快睡著了。

似夢非夢當中,他好似來到了一處黑暗的空間——這裏,他很熟悉,之前,他一直被困於此。

但現在,他卻看到一個憤怒的自己正瞪著自己。

“你奪了我的身體。快把身體還給我。”那個自己說。

他突然明白了,他與六年前的自己,並沒有融合,而是他用強烈的意念,奪了這具身體……

蒼境中的守境老人,花盡心血才幫他把雲薑送來六年前的,而他是憑著自己的意念回來的。

如果融合不了,他可能就得消失……

*

半個時辰後,天色終於大亮。

沐雲薑醒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榻上,雪幔低垂,暗香浮動。

她起身,挽起雪幔,四下望了望。

家具皆是上好的紅木,屏風很精巧,幔帳質感極佳,地上還鋪著駝絨地毯……

她赤著腳下了床,踩在軟軟的地毯上,繞過屏風看到夫君竟在外邊的小榻上睡沉了。

她想要接近他,他竟猛地醒來,雙目立刻若鷹隼般放出咄咄之光,在她伸手要撫上他臉時,一把將她拎過來,壓在了身下。

“啊……”

沐雲薑回過神時已經在小榻上,對上了男人犀利如開鋒寶劍一般的眼神。

“夫君,你幹什麽?”

其實,這是蕭祁禦的本能反應。

他身邊從來不留人夜宿,隻要有人靠近,他會第一時間反殺。

長時間生存在惡劣的環境下,他比任何人都善於保護自己,也比任何人更懂得防備。

“醒了?”

蕭祁禦沒解釋,而是點了點她可愛的瑤鼻,本來冷凜的眼神也舒展開了。

“你怎麽不到**睡?”

沐雲薑瞧著他眼底有倦意,看上去像是一宿未睡。

“我昨晚出去辦了點事,回來太累了,在這裏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哦。”

沐雲薑可可愛愛地點點頭,隨即勾住了他的脖子,嗅了嗅,好像有血腥味,忙問:

“你受傷了?”

“沒受傷,就是沾了一點別人的血……”

還是被她聞出來了。

真是狗鼻子。

“怎麽沾了別人的血?”

“這問題,回答起來有點複雜,三兩句解釋不清。要不,我們換個話題?”

“嗯,好吧……這裏是哪裏?”

她朝邊上望了望,澄澈的眼睛中裝滿了好奇。

“我們的家。”

家?

“為什麽我對這裏一點印象都沒有?”

“因為這是你第一次過來,我們之前不住這裏……在藥石村時,我和你說過的,我們之前剛剛成親,而且是在你娘家成的親……後來,我們就去了藥石村……”

他現在編謊話編得越來越順了。

“那你帶我參觀一下?”

“好。”

“你家裏可有父母兄妹?”

“有,但不住一起。”

“為什麽不住一起?”

她覺得奇怪。

“我與他們分開住。”

“為什麽?”

在她的記憶裏,父母在,一般是不分府別住的。除非是分家。

“這個問題,以後再同你說……你昨晚上沒吃東西,肚子不餓的嗎?”

他把話題岔開了。

“餓,已經在叫了。”

“行,那,我們洗漱一下用膳!”

“好呀好呀,對了,我的金毛呢?”

沐雲薑突然想到了小金毛。

“我讓悅姑姑養著呢。”

“悅姑姑是誰?”

“這裏的管事……嗯,要不你去給我挑一件袍子可好……我身上這味道,有點薰人。”

他不想用血腥味薰她。

“樂意之至。”

這番對話,真有老夫老妻的味道。

蕭祁禦忍耐著,真想親下去,但想到她還小,他們也還沒成親,忍下了,翻身坐起,心裏卻泛著一片柔情蜜意。

她坐起,查看到他衣袖上果然有血漬:“你袍子在哪?”

“在那個衣櫃裏。”

蕭祁禦指了指床後麵的衣櫃。

沐雲薑沒穿鞋,噔噔噔走了過去。

蕭祁禦看到她赤著腳,忙叫道:“阿薑,把鞋子穿上,地上涼,女孩子家家的,要懂得照看好自己。”

她連足衣都脫了,一雙玉也似的天足直接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走動,會很涼的——整個屋子,也就床邊鋪了地毯。

撿起她的足衣和繡花鞋,他走了過去,蹲下,讓她坐在自己的膝蓋上,給她穿上足衣,套上鞋子。

仰頭望向她時,她笑眯眯的,看上去特別高興:

“我記得有人和我說過,什麽男子為天,女子為地,女子得以男子為尊,我的夫君大人,你這樣伺候我,會不會遭人說閑話?”

雖然沒有記憶,但她知道,其他夫妻,肯定不會像他這樣如此寵自己的。

“你是那種因為別人說閑話,就得一切按照規矩來的人嗎?”他反問。

“不是,我隻做我自己喜歡做的事。”

她可不喜歡看人臉色過日子。

蕭祁禦不覺微微一笑,骨子裏的天性,不會因為失憶而消散,這就是她——哪怕失憶了,也是獨一無二的。

“現在換我給你換袍子吧!這叫禮尚往來。”

“嗯。”

他張開了長長的手臂,準備享受她的服侍。

她先給他脫外袍,又去尋了一件袍子,發現裏麵的衣服竟全是黑色的,轉頭怪問道:“為什麽隻有一種顏色?”

“黑色不好嗎?”

“太老秋氣橫了。回頭我們去做一件淺色的袍子吧!”

她還是取了過來。

“你給我做?”

他低頭看著她為自己忙碌著——這種滋味,特別極了。

“我,好像不會……”她想了想,雖然失憶了,但她本能地覺得她不會:“回頭我們去街上找家成衣鋪子,讓人做一身,這樣更容易一些……”

她給他係上了一款玉腰帶,退後幾步,看了看,笑道:“看著還是挺好看的……我家夫君最漂亮了,要是能多笑笑就更漂亮了……”

還俏皮地歪了歪頭。

“男人怎麽能用漂亮來形容?”

他把這個可愛的小人兒拉進懷,又摟住了。

怎麽辦啊!

他好像抱不夠。

“那要不換個詞?貌若潘安,玉樹臨風,翩翩濁世佳公子……”

她就像小鹿一般,在他懷裏拱著,笑著,鬧著,換著詞,卻把他逗得眉角生春,心情一下好得不得了。

他突然發現,自己也是喜歡聽誇讚之詞的。

這些浮誇的字眼,從她嘴裏迸出來時,他竟是這般受用。

原來被自己心儀的女子,小鳥依人地纏著,是如此讓人神魂顛倒的事。

“走了,出去洗洗,吃過早點,陪你附近轉轉,然後得煎藥,喝藥……”他安排著今天的事宜。

“好。”

她全心全意依偎著他,對他可以說是百分之百信任的。

這種滋味,真好真好。

*

寬敞的膳廳內,膳桌上擺了幾件吃食,味道很香,另外,還擺了一束花——花開明麗,紅紅火火的。

而金毛就在邊上一隻軟凳上睡懶覺。

這小東西真的是一點也不怕生,呼呼大睡,心可真大。

“呀呀呀,小金毛,換了一個新家,你覺得還可以嗎?”

小金毛睜開眼,溫溫叫了一聲。

洗漱完來到膳廳,看到金毛,沐雲薑跑了過去,嘻嘻笑著和它打起招呼,回頭對夫君說:“你聽見沒有,他說他很滿意,非常滿意……”

“那你可滿意?”他柔聲問。

“滿意,挺滿意。夫君滿意,住的地兒也滿意。”

蕭祁禦微微一笑,見她要去抱貓,忙道:“先吃早膳,別抱她,等一下給她洗個澡再抱……”

“沒事,我不怕髒。我就想抱。”

她直接就抱了。

坐著那裏,捋著金毛那一身漂亮的皮毛,看樣子是不想吃了。

金毛叫一聲,她也叫一聲,叫得可熱鬧了。

唉,兩個小淘氣。

蕭祁禦去端了一盤新出籠的小籠包,剛剛讓阿索放在廚房溫著,“來,吃一個……”

沐雲薑立刻乖乖張開了嘴,一口一個,吃得腮膀子鼓鼓的,並且拚命地點頭,咽下後,叫道:“好吃真好吃,再來一個……”

又張開了小嘴,示意他喂。

這一刻的她,嘴上沾著油,顯得油光滑亮的,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鮮活感。

蕭祁禦無比縱容地又喂了一個。

她吃得笑眉彎彎。

他喂得心滿意足。

看呆了阿索:爺啊爺,您知道您現在在做什麽嗎?

看傷了姑姑:我的三殿下啊,您您您,您怎麽這麽寵這小姑娘,雖然這小姑娘長得像花一樣,笑起來更是好看之極,但是,這寵得也太無法無天了吧……

您可是威鎮邊關的三殿下啊,這也太煞男子威風了!

但是,還別說,這樣一幕,還是極美的。

*

沐雲薑的肚子,差不多是蕭祁禦喂飽的,他知道自己的做法驚到底下人了,但是,他清楚,留給他和沐雲薑的時間並不多。

在這段時間內,他能慣著就盡量慣著吧,與他是一段美好的回憶,而且,極有可能是一段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回憶。

從宮裏回來之前,他還尋思著,一定要讓這丫頭寫下婚書來,但是剛剛做了一個夢,發現這一世的蕭祁禦似乎並沒有和他真真正正融為一體。

那個蕭祁禦,現在就像之前他的情況一下,被關在一個黑暗的空間裏,隨時隨地準備著奪回身子的使用權。

也就是說,他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另一個蕭祁禦的意識擠出這身子。

所以,即便他現在讓她寫下婚書,一旦這個身體的使用權被其奪回,憑那個自己那副死腦筋,怕也不會娶她。

除非他能以最快的速度,將她娶進門來。但,依著眼下這情況,是不太可能的。

他想了想,未來是不確定的,那就趁他在時,盡量寵著她吧,這樣的時光,太金貴了。

膳後,她拉住了想去煎藥的蕭祁禦——藥大師說了,這藥得煎兩個時辰,為了防止出現意外,他決定自己看著。

“夫君,要不,我現在去成衣店,給你做袍子去?”

她睡飽了,想出去玩了。

“不行,上午得煎藥,下午呢,你得睡一覺,我也得睡一覺,昨晚上我都一宿沒睡……”

“那晚上出去?”

“那倒是可以。”

這天上午,蕭祁禦哪也不去,就待在家裏,一邊煎藥,一邊看看書,吹吹笛,練練劍,耍耍拳,順道擼擼貓……

為了防止藥被煎糊了,阿索被勒令守在邊上,輔助他一同煎藥。

失憶的小姑娘,對他身上所有的事情,都覺得無比新鮮。

比如考他倒背如流,比如逼著他吹最複雜的曲子,比如讓他耍雙劍……

她一臉崇拜地仰望他,感慨道:“你怎麽什麽都會?夫君,我好像什麽都不會,你會不會嫌棄我呀?”

他沒法對她說:

“你會的很多很多,你的才學,世間男子無人能及,女子皆以你為楷模,你在前世開創了女子也可自強的先例。你是我眼裏的驕傲。”

可他什麽也沒說,隻說:“慢慢學,興許有一天,你比我還厲害呢!”

阿索看著他們相處融洽的光景,忽覺得,主子和七姑娘,似乎是登對的。

隻是吧,七姑娘隻是一個小官家的庶女,怎麽可能當得成三皇子妃呢?

做小妾倒是可以的。

隻是,七姑娘恢複記憶後,樂意當小妾嗎?

再有,主子要是搶了七姑娘為妾,洛小郎君隻怕會鬧得人仰馬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