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你也是女孩

楚清歌一瞬間捏緊了拳頭。

旁聽席不止坐了郭政一個人。

律師同僚、公檢機關、法學學者,隻要是人在C市,沒有被工作纏住的,幾乎都出現在這裏,想要目睹被掩埋了十幾年的真相究竟如何。

坐在原告席上的,除了一臉肅穆的檢察官,還有被害人的家屬——趙月的父母。

庭審持續了很長時間。

即使與裴景安之間還攤著一本亂賬,對於案子,兩人卻絲毫沒有怠慢。

台上的審判長瞪著一雙牛眼,手中的卷宗翻得嘩嘩作響,最終也隻能認定,當年的那些證據,的確不能說明,趙月的死百分百是由於偉造成的。

疑罪從無。

於偉當庭釋放。

在座的旁聽人員交頭接耳,一會看看麵如枯槁的趙月父母,一會又指指坐在被告辯護人席位上的裴景安和楚清歌,顯然意見已經分成了兩派。

不善的那派便和三天前的裴景安想的一樣,惻隱之心作祟,惋惜一位花季少女的香消玉殞。

支持的那派想的是,沒有辦法毫無疑問地指證於偉就是犯罪人,如果因為存在“可能”就可以把一個人關進監獄十幾年之久,無疑會給人與人之間的來往增加阻力——

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否在那個瞬間,會被警方納入懷疑。

顯然,坐在旁聽席的,支持的那派多一些。

隻有對麵的檢察官拍著桌子,怒斥被告席上的於偉是鑽法律漏洞的小人。

而裴景安一反常態的,沒有幫當事人辯駁。

整個法庭熱鬧得像是滴入了冷水的一鍋熱油,裴景安是其中最沒有情緒的存在。

楚清歌跟在裴景安身後,走出法庭,李誠早已等在走廊上,見到裴景安,兩個箭步衝到裴景安麵前,雙手握住裴景安的手,眼中的光芒已與之前在火車站接他們過來時候的光芒有所不同。

“裴律師,楚律師,真是沒想到,二位真的能將十幾年的案子翻案……”

裴景安本就不豫,聞言不過冷冷淡淡任由他握著。

麻煩是李誠找出來的,中途還聯合著郭政想要給裴景安難堪,現在再來獻殷勤,就連李誠自己也有些訕訕的。

裴景安不給他回應,李誠硬是把獻殷勤的對象轉移到楚清歌身上,“楚律師也是巾幗不讓須眉,在庭上的風采實在讓人難忘。果然還得是裴律師這樣的人,才能帶出楚律師這樣優秀的青年律師。”

正奉承著,法院的門大開,一身老舊襯衫的於偉在法警的陪伴下走出來,一見到李誠破口大罵,“是不是你之前想要給我換成別的律師?我早就說你小子不安好心,要不是我特意打聽,知道了裴律師的名聲,差點就讓你小子給我忽悠了!”

於偉氣急敗壞,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李誠趕緊去拽自己這個十幾年沒見的哥哥,被於偉一把甩開。

於偉麵對著裴景安和楚清歌,“兩位律師,感謝你們幫我洗脫罪名,那個趙月真不是我弄死的……”

“希望如此。”

裴景安留下這麽四個字。

一眾人站在離他們兩米遠的位置,議論聲依舊未絕,楚清歌趕緊跟上。

出了法院的大樓,趙月的父親蹲在法院門前長長的台階邊,男人夾著一根便宜的香煙,吸進一口,吐出的煙圈濃烈刺鼻。

裴景安的腳步停下,遠遠地,和有所覺察的趙月母親相望。

陽光落在裴景安肩上,給剛剛打了一場勝仗的年輕律師鍍上一層金光。

中年女人卻仿佛看見了洪水猛獸,倉皇地向後退了一步。

但趙月的父母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如同預想中,會撲上來對他們采取什麽行為。

法院的另一道門門口,堵滿了聞訊而來的新聞媒體,各種型號的攝像機和話筒架,攔住了從那道門出來的於偉的去路。

“於先生,請問您對於當年趙月的死亡是如何看待的呢?”

“於先生,您和趙月的死亡真的沒有關係呢?”

“請問於先生出獄之後有什麽計劃?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於先生……”

“於先生……”

護在於偉身邊的法警雙臂攔成人牆,對這種情況不勝其擾,皺著眉高聲大喊:“讓一讓!讓一讓!不要堵在這裏!”

黑壓壓的人頭和機器,後排有些零散的小記者,見擠到前排無望,幹脆退而求其次,轉而采訪目睹了整場審判的刑法學者。

“您身為刑法學學術領域的帶頭人,請問您對於這場審判的結果有什麽看法?”

深耕講台的老教授目光矍鑠,聲如洪鍾,“這是疑罪從無原則的最好貫徹。刑法作為法治社會的最後一道防線,不能被濫用,沒有絕對的證據,絕不能輕易定罪,否則社會上的每個人都會生活在‘可能’被判刑的危險之中……”

與此同時,於偉抹了一把眼睛,義正詞嚴,“正義隻會遲到但不會缺席,被關押的十幾年我每天都在向往外麵的世界……接下來我將申請國家賠償……”

喧鬧的隻言片語,順著輕柔的夏風,穿過長長石階,送到這邊四個人的耳朵裏。

從牢裏出來的人像個英雄,被團團擁簇,閃光燈勝過七月驕陽。

而另一邊,孤零零的,什麽都沒有。

十幾年前再轟動的案件,到了今天,也終於成了時光洪流中不起眼的沙礫芥子,連同著那個女孩的骸骨,一起被掩埋在歲月長河之下。

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於偉這場案子就會登上熱搜。

會有人抨擊十幾年前的辦案人員究竟是如何辦案的。

會有人同情這個被關押了十幾年的人,在監獄裏度過了最身強力壯的十幾年。

或許也會有人想起這場訴訟最初的起因,是一個外出打工的女孩命喪黃泉。

隻是最後一種,終究不會是主流的討論罷了。

趙月的父親在法院的石階上按滅了煙頭,向楚清歌走來。

裴景安下意識伸出手臂,將她護在身後。

男人頭發花白,看了一眼攔在前麵的裴景安,對楚清歌說:“你也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