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明大義

淩寒怔住。

堂堂大齊嫡長公主,居然在眾目睽睽下和他一個內侍耍無賴。

魏思音見他還不為所動,又抬起腳給他看她被路上石子劃破的襪底,上麵染著淡淡血跡,委屈道,“我腳壞了,手也壞了,好疼。你跟我回去,我就不疼了。”

淩寒的心輕輕一顫。

想到她剛才用手為他擋鞭子的畫麵,他終究是心軟了。

“奴才和公主回舒雲宮。”

聽到這句話,魏思音臉上立即有了笑意。

綠漪鬆了口氣,要跪下給她穿鞋,卻又被她攔住。

淩寒隻聽她得寸進尺道,“那我要你給我穿鞋。你不穿,我就不走。”

魏思音說完,低頭小心翼翼地看淩寒的表情,見他沉著一張臉麵無表情,她心裏咯噔一聲。果然,下一刻他就冷聲道,“公主若是不願意穿,奴才也沒辦法。”

魏思音被他噎得說不出來話。

淩寒冷笑:

“奴才如今和死人也差不多了,公主若是覺得淩寒不聽話讓您生氣了,您要罰便罰。”

魏思音蹲下身平視著淩寒的眼睛,嘴角上揚露出乖巧笑容,“你別生氣。你不願意給我穿,那我自己穿,以後我都聽你的。”

淩寒被她驚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悉心侍奉魏思音十年,深知她的脾性有多驕矜高傲,眼中隻看得到那位顧家公子的身影。

唯有那人能讓她百依百順。

至於他,不過是她養在身邊的,一條無關緊要的狗。

她剛遣人來說他與舒雲宮再無關係,任由他入獄等死;

眼下卻跑來救他,還對他和顏悅色,像個受氣小媳婦兒似的可憐巴巴地哄著他。

前後判若兩人,猶如鬼上身。

魏思音穿上鞋後,總算把淩寒扶了起來,從他手裏接過那件鬥篷,一雙形似荔枝的美目流光瀲灩,偷偷看他的臉色。

她自以為看得隱蔽,淩寒卻被她看得受不住,放慢腳步想落在她後麵。

可他腳步一慢,魏思音就也放慢腳步。

他走得快,魏思音也快。

終於他頓住腳步,剛想說公主您先請,魏思音卻趁機把鬥篷披在他身上,還朝他露出討好的笑,眼裏亮晶晶的,好像一隻在朝喜歡的人撒嬌的小貓。

淩寒躲開她的目光,沉默不語。

魏思音見他沒把鬥篷推回來,心裏鬆了口氣。

出了內侍省,淩寒問綠漪,“公主的車輦在何處?”

綠漪道,“我追公主追得匆忙,出舒雲宮時來不及讓人備駕。”

淩寒眉頭一皺,“公主的腳底受了傷。”

魏思音聽得狂喜。

她就知道淩寒還是心疼她的,怕她一路走回去疼痛難耐,緊接著卻聽他道:

“公主畢竟是為了來救我才受傷的,若是一路走回去加重了腳底傷口,那奴才豈不是又罪加一等?”

魏思音高高提起的心又重重摔了回去,輕輕撅了下嘴。

原來還在跟她賭氣。

“去尋車輦,公主的腳傷耽誤不得。”

綠漪剛吩咐完小宮女,便見從雨中緩緩駛來禧雲宮的車輦。

靠在車上軟塌的粉衣少女容顏嬌嫩,卻一身病氣。她手裏拿著帕子捂住嘴,時不時咳嗽兩聲,瞧著便是個病西施般弱不禁風的美人。

魏思音一看到她,眼中的冷意陡然凝聚成狂風驟雨。

這名少女就是她的庶妹,賢妃所生的平康公主。

前世的昭華二十三年,上陽宮破,魏氏皇族被以顧氏為首的士族門閥屠戮殆盡。

曾和她花前月下,對她許以山盟海誓的未婚夫顧沅,坐上了那把本該隻屬於她父兄的金澄澄的龍椅。

顧沅從顧氏的嫡長子,變成了君臨天下的新帝。

是他用計如神將魏氏皇族玩弄在股掌之間。

一邊許諾隻愛她一人,一邊又和平康公主藕斷絲連。

用他空懸的正妻之位當做魚餌,惹得賢妃這一派的人把精力都用在對付她和她的母族身上,用內鬥耗盡大齊的國運。

可笑的是,平康明麵上與她親厚相好,暗地裏卻將她這個血脈相連的姐姐視為宿敵,不擇手段也要和她爭個頭破血流;

在她和父皇麵前永遠溫柔小意的賢妃,私下卻與明鏡司的權宦汪疾暗通款曲。

賢妃枉顧家國大局,欲將魏思音和其母族鏟除殆盡,以為沒了她,平康公主便能成為士族之首的顧氏主母,自己的兒子亦能坐上那把龍椅,最後卻為他人做嫁衣,白白成全了顧沅改朝換代的野心。

禧雲宮的車輦在魏思音身前停下,平康公主由兩名宮女扶著下了車,咳嗽著朝她走來,朝她嬌弱一笑:

“妹妹聽人說,姐姐冒雨來到內侍省,所以過來看看。”

說著,平康像才看到淩寒也在這裏似的,滿臉震驚地看向低眉斂眸的他,“姐姐,這淩寒可是要毒死顧世子的罪人,他,他不是已經被內侍省定罪了嗎,怎麽跑出來了?”

魏思音不露聲色地一笑,“是我和李侍監說的,此案還有疑點,不能輕易定罪。”

平康眼底流露出詫異,但又很快遮掩下去。

隨即,她仿佛受了驚似的,柔弱的身軀裏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身旁的宮女連忙給她捶背順氣忙成一團。

要是擱在平時,魏思音見她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一定會心疼地上前攙扶詢問。

現在的她卻分毫未動。

因為她很清楚,平康根本就沒中毒。

難為這丫頭為了取信於她,幹咳得這麽賣力。

平康咳了好一陣,咳得嗓子都啞了,也沒等到魏思音的關懷,隻好停了下來。

她身旁的大宮女蓮華哭喊道:

“我們公主先天不足,本來身子就弱,又誤飲了這罪人下過毒的酒,神醫忙活了一晚上才將公主從鬼門關救回。

餘毒雖清,但公主這見風就咳嗽的毛病卻是就此落下了,長公主殿下您一定要為我們公主做主,不能輕信了這罪人為自己開脫的鬼話啊!”

既然落下了後遺症見風就咳,又何必在暴雨天跑來內侍省,這不就是故意咳給她看?

魏思音麵無表情地站著,望著蓮華的眼底凝著冰碴。

就是這個蓮華,在平康的授意下聲稱親眼看見淩寒在宮宴上接近酒杯器皿。

她指認淩寒時憤怒的神情逼真至極,口口聲聲地說,若是她家公主有個三長兩短,一定要將淩寒千刀萬剮來償命。

前世時,魏思音直到三年後才知曉,蓮華確實是恨淩寒,卻不是因為子虛烏有的下毒一事,而是因為她當初看中了淩寒的外貌想要和他對食,被他不留餘地的拒絕後惱羞成怒。

“蓮華,姐姐命內侍省的人先放了淩內侍,必定有其緣由。”平康蹙起秀眉,十足通情達理,“我相信姐姐,她不會包庇自己宮裏的內侍,一定會給妹妹和顧公子一個交代。”

她著重強調顧公子,便是料定魏思音深愛顧沅,隻要顧沅想讓淩寒死,魏思音絕不會為了護著這個狗奴才和顧沅翻臉。

魏思音深知她心中打的算盤,卻順著她的話說,“還是平康妹妹明事理。”

“妹妹天資愚笨,並不懂什麽道理,但妹妹相信姐姐。

世人皆說姐姐被父皇寵壞了囂張跋扈,可在妹妹看來,姐姐雖然行事驕矜了些,但心中卻有大義,是所有姊妹的榜樣。

顧公子之所以喜歡姐姐,也正是因為姐姐知道大局,分得清輕重緩急。

這樣的姐姐,又怎會為了一個對您不忠的內侍,讓顧公子和妹妹失望呢?”

平康說完朝魏思音虛弱一笑,仿佛對她充滿依賴和眷戀。

魏思音強忍著,才沒將憎惡之情流露在臉上。

她陷入沉默,卻不是因為被平康說動。

隻是她一時半會兒還沒想好,該如何設局挖坑,才能讓自詡聰明過人的平康自願跳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卻聽身邊傳來淩寒冷冽的低語:

“平康公主說的是,淩寒隻是一個奴才,不值得長公主殿下壞了規矩。”

聞言,魏思音身子微僵,轉頭朝淩寒看去。

隻見他麵上帶笑,鳳眼微沉看不出喜怒,“就不勞煩公主開口下令了,奴才這就回內侍省,任由侍監大人處置,絕不讓公主在顧公子麵前為難。”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匆忙之下魏思音親自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你回來!”

淩寒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魏思音盯著他決絕的背影,用霸道的語氣掩蓋心裏的酸楚,“淩寒,我既然能把你從內侍省帶走,就能護住你!沒有本公主的命令,誰都不能將你從我身邊帶走!”

淩寒又站了片刻,才緩緩回過頭。

四目相對時,他複雜晦澀的眼神讓她心裏一顫。

“姐姐!”平康沉聲道,“您真要護著這罪奴?他可是要毒害顧公子的凶手啊!難道在姐姐心裏,區區一個奴才比顧公子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