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爭吵

在看清那人的臉後,餘夏在心底暗暗猛吸了一口氣,隻覺得這個世界真小,兜兜轉轉還是跟仇家碰上麵了。

這人正不是那日在鬧市上得罪的富家少爺嗎!

事已至此,餘夏也隻能硬著頭皮上,對上男子玩味的視線,不卑不亢道:“見過林公子。”

林公子挑眉一笑:“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不用那麽生疏……你說對嗎?”

餘夏隻能幹笑:“必要的禮數還是需要的。”

“嗬。”

他冷笑了聲,揮揮手示意身後的侍從做事。

傭人們飛快在院子裏布好茶桌椅凳,每一樣物件光看成色就知道是上好的,真不愧是富二代……座位隻有四個,無憂隻能與仆人站在一側。餘夏懷揣著不安入座後,麵前立刻端來一杯熱氣升騰的茶水。

頓時院內一片茶香四溢。

林氏兄妹坐在一起,一點也不像是親生的。林大小姐始終保持著優雅從容的笑容,隻是舉手投足間始終與她的大哥保持著疏遠的距離。

“大哥,您與餘小姐認識?”

“可不是嘛。”林公子搖搖頭歎道,意有所指,“說起來也是與餘小姐一段緣分——無論是茶杯的事還是那邊那隻獸奴的事,我都記著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餘夏早知道這事會成為把柄,但也隻能忍耐下來。

“……你想怎麽樣?”

“這件事先不急。”林公子卻好像無意糾纏那件事,話鋒一轉,直指林星栩:“剛剛你們在說什麽?好像是有關於我的小寵物的事?”

林大小姐並沒有被戳穿的心虛,執起茶杯輕抿一口,少女垂眸,將情緒斂入眼底。

“我正在與餘小姐說這獸奴從前精通樂理,唱曲可謂是餘音繞梁三日不絕於耳,可惜……他如今狀態不如往昔,無福欣賞何為天籟之音了。”

“是嗎?”

“我倒不那麽覺得。我要他唱他就得唱,不然可就枉費了我花那麽大價錢買回來。來人——!”林公子招招手,揚了揚下巴示意讓人把那籠中的人弄醒。

那幾個下人不知從哪弄來兩三根細長的竹竿,從岸邊一直伸到籠邊。竹竿伸進去,對著本就孱弱的身影一頓猛戳。

“少爺叫你唱曲!沒聽見嗎!”

籠中的人毫不躲避,任由竹竿在身上戳出一個個紅痕,他隻是晃了幾下,仍舊是呆滯無神的,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

“少爺,它——”

“可惡……居然還給我裝死!”

餘夏聽見對麵的林公子咬牙切齒地說了些什麽,緊接著便見他猛地一拍桌,從下手手裏一把奪過竹竿,用上了麵紅耳赤的勁兒,一下又一下,狠狠在青年身上抽打起來!

“唱!快唱啊!”

“我養你這麽久,連歌都不會唱了!?”

疼痛終於激起了青年的一點反應,他被打得踉蹌一下摔落在地,發出一陣不小的動靜。

“——”

金發的青年用那兩隻隻剩下皮包骨的手臂勉強支起上身,他緩緩抬頭,十年未修剪的金發亂糟糟地披在頭上,麵色蒼白,眼底發黑,土色的雙唇顫抖著。

“————”

他的嘴唇正在一張一合,可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

林大小姐不忍地撇開眼神,手指漸漸攥緊。

“真是廢物!”

再打下去也沒辦法讓他開口,林公子憤憤然扔掉竹竿,擰著眉頭罵了聲,看起來氣得不輕。

他重新回到座位上,一口氣咕嘟咕嘟灌下已經冷下來的茶,那張猙獰的臉才總算鬆下來,朝餘夏笑道:“我這小寵物年紀太大,唱不動了。等什麽時候我重新換一隻——”

“林公子。”

餘夏打斷他,她此時已經褪去剛開始的那股不安。如果不是明知現在是在人家底盤,她恐怕會直接把水潑在他臉上。

隱忍著怒氣,餘夏沉著氣說道:“有些話我就直接說了——我此次前來拜訪林府,是想要把他……白翎帶走。”

“哈哈……”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林公子笑了兩聲,兩隻小眼睛不屑地掃了過來。

“餘小姐好像在說笑,這是我的東西,你想帶走就帶走?”

餘夏也不接茬,自顧自說著自己想說的話:“我當然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提出不合理的請求。”

“實話實說,我是一名大夫,是林小姐委托我來為白翎看病。”

“林公子您也看到了,您的愛寵狀態很不好,有嚴重的精神萎靡和營養不良,隨時都有可能喪命,您也不想——”

“這畜牲死就死了。”根本沒有耐心聽完餘夏的話,林公子顯得很無所謂,嫌惡地瞥了眼早已變得醜陋的獸人,“我大可以再買一隻。倒是你,為畜牲看病的大夫?真是笑死人!你一個女孩子家家裝什麽大夫?真以為自己是懸壺濟世的神醫了?”.

“那種東西沒有醫治的必要?死了我都嫌屍體占地方。”

如此令人窒息的發言,餘夏沒由來地感到一陣眩暈:“你——”

“對了,剛好我們來算算賬吧。”

林公子吊兒郎當地甩著折扇,翹起二郎腿,悠然自得晃晃腦袋。

“你想要這隻獸人?可以啊,用錢來跟我買就行。”

“那日打碎的茶具二貫,加上這隻獸人,一共白銀十兩——怎麽樣,很劃算吧?”

“……”

餘夏腦海裏正在瘋狂計算白銀十兩究竟算是多少錢,憤恨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學好數理化。

對方卻已經料算到她肯定出不起,麵上的笑容擴大,他湊前來,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

“我知道你拿不出這麽多錢。我還有一個辦法——”

“我瞧你這小模樣長得不錯,做我的六房姨娘,我的東西都是你的,你的獸奴咬傷我的人的事也不會再計較……怎麽樣?”

那張泛著油光的臉離餘夏很近,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縫,眼珠子在裏麵提溜打轉。他甚至還故意壓低了聲音,試圖用魅力打動她。

救命!

餘夏剛在心底大喊救命,就聽見身後接連幾聲不同的呼喊。

“大哥!”

“餘夏!”

無憂不知何時衝了上來,將餘夏擋在身後,滿眼戒備地盯著林公子。仔細聆聽的話還能聽見少年潛藏在喉間充滿敵意的低吼。

林小姐也擋在兩人中間,秀眉蹙起:“餘小姐是我的朋友!您怎麽能說這種話!”

被自家妹妹怒目而視,林公子居然吃吃笑了出來。“我的好妹妹,我還沒怪罪你居然對我的東西起了心思,倒還訓起我來了。”

“你算什麽東西?居然還敢這麽跟我說話?”

林星栩一下子僵住了,麵色一下霎白,她費力地眨眨眼,試圖從哥哥給予的壓迫感中脫離出來。“小姐!”青燕及時扶住她晃悠的身子。

“您沒事吧?”

林星栩搖搖頭示意青燕自己沒事,她重新站穩,雙唇緊抿,黑瞳裏盡是不容置疑的決絕。

“大哥,有些話我也不想說得那麽不留情麵。但是您如此頑固不化,為了林家,我也就不怕得罪大哥您了。

“您知道父親這次因何故上京嗎?”

林小姐纖弱地身子從未像現在這樣用力過,她的指甲嵌進了肉裏,一眨不眨盯著自家大哥。

“什麽?”

林公子眯起眼睛,想看看她到底想說什麽。

“林家在璟州從商多年,一分一毫都從未欺瞞過聖上。父親欲將門下產業交托於你,可僅僅半年,不僅林家在外聲名大落,父親還被喚去京城覲見……你還不知道為何麽?”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字字珠璣,句句誅心。一字一句讓林公子麵色鐵青,青筋暴起。

“林星栩你——!”

他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林星栩麵上扔去——

“小姐!”

侍女青燕驚呼一聲,飛撲過去擋在主子身前。滾燙的茶水一下浸透了衣裳,茶杯當啷一聲在地上碎成了好幾片。

“大哥。”

林星栩扶起吃痛的青燕,眼神淩厲得如同千萬根尖針刺去,可聲音卻是平靜的,冰冷的。

“無論是父親,還是我,都對你很失望。”

“——”

氣氛在一瞬間冷到極點,林公子氣得渾身都在抖,胸膛飛快上下起伏著,那雙發紅發狠的眼睛像滲了血。

“滾!都給我滾!”

他一腳踹飛正在煮茶的茶桌,頓時瓷器與熱水齊飛,碰撞碎裂的聲音震耳欲聾,周圍下人們嚇得不敢動彈,紛紛伏跪在地上。

而在這片混亂當中,林公子仍舊在嘶吼著,眼眶通紅,麵容猙獰扭曲:“你們一個二個都在說這種話!那又如何——!”

“我姓林!我是林家嫡子!我再不堪,這個家裏的一切,林家所有的產業,都是我的!”

“就算是你!林星栩!你也無法從我手中奪走我的東西!”

“……不可理喻。”混亂當中的另一個人,林星栩卻身姿挺立,冷眼看著發瘋的兄長。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父親兩日後就回來了,大哥最好現在就想想到時要怎麽跟父親交代。”

“——呃!”

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動作如同卡帶一樣停住,五官都在扭曲。林公子終於冷靜下來……不,他是在害怕,害怕兩日後要見父親的那一刻。

他搞砸了很多事情,而這些事情很可能影響林家長久以來打下的基業……現在不是跟這些人糾纏的時候了。

林公子幾乎咬碎了牙,憤然地甩手離去,當然也不忘放下狠話:“林星栩你給我等著!”

“等父親原諒我之後,我再來找你算賬!”

浩浩****的人群就這樣浩浩****地離去,隻剩下幾個正在收拾一片狼藉的丫鬟。

“……唉。”

林星栩鬆了口氣,轉頭朝看愣了的三人無奈一笑:“抱歉,讓你們見笑了。”

“不會。”餘夏搖搖頭,剛才的一幕真是看得人頭皮發麻,由衷地讚歎道,“林小姐好魄力。”

對這一個發瘋的瘋子還能繼續說狠話,膽子真的很大。

“謬讚了。其實,我也很害怕。”青燕將臉色不太好看的林星栩扶到另一處涼亭中坐下,爭吵過後的後怕這才湧上心頭。她撫著胸口,平息著洶湧的氣息。

“大哥在家中一直都是那副模樣,唯我獨尊,冥頑不靈。無論他做再多錯事,我在父親心中……終是敵不過他。而父親也時常告誡我要順從未來的家主——我很久未像今日這樣將心中的話說出了。”

“那你會不會被你的父親怪罪?”

林大小姐搖搖頭:“光是大哥的事情就已經氣不過來了,父親他……應是不會在意的。”

餘夏是獨生子女,父母也非常疼愛她,所以她無法與林星栩這樣生於封建家庭的女孩真正的感同身受。但她還是打心眼佩服林小姐的堅強。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那日她得罪了林公子,或許今日就不會發生這種變故了。

“不,餘小姐沒錯。”

林星栩覆上她的手,朝她笑道:“我也沒錯,一切都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大哥的錯。”

餘夏也笑了:“你說得對!”

這段小插曲已經結束,那麽又回到她們一開始的話題。

如何將白翎安全帶出林家,餘夏與林星栩就著這個問題商討起來。

“大哥那邊你們不用擔心,他這兩天應該會很忙。”

林星栩說道:“但是打開籠子的鑰匙在大哥院裏的下人那兒,我會想辦法拿過來。所以要離開也隻能等明天。”

“另外,如你們所見,白翎身形比較高大,白日背著他走在街上會很顯眼……”

餘夏也有同感,點點頭:“所以我們會在明天晚上過來接他離開的。”

“好,那就拜托你了。”

兩位少女互相望著彼此相視一笑。

從林家出來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語的大叔卻突然叫住她問道:“你真的要把那隻鳥人帶出來?”

“是啊。”

大叔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歎了口氣:“你別忘了,我們現在住在阿袁家裏。你要把人安置在哪裏?”

餘夏愣住:“啊。”

糟了,居然忘記最重要的一環了。

“唉……真是……”

大叔感覺自己遲早會為這丫頭頭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