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男生個子高,大概一米八七。

他上身穿著一件黑色T恤,下身一條寬大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價格不菲的白色球鞋,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無辜的牆壁。

男生低著頭,雙手插在褲兜裏,後頸凸起的骨骼線條在燈光的照射下如同暖玉一般。

他肩上挎著一隻黑色背包,戴著頭戴式耳機,立體的五官在模糊的燈光下看不清楚,身邊放著一個黑色行李箱。

蔣舟同屏住呼吸,分明隻是一個模糊的側影,他卻覺得和記憶中的身影重合。

可是不應該,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燈光暗下去之後,男生不耐地“嘖”了一聲,腳尖猛地踢向防盜門,一聲鈍響,聲控燈再次亮起。

或許是力道太大,將蔣舟同頭頂的燈光一並驚醒。

蔣舟同來不及躲避,就這樣曝露在燈光之下。

他的影子倒映在男生腳邊,蔣舟同下意識想轉身離開,男生卻已抬眸朝他看了過來。

看清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蔣舟同心中一緊,身體僵住,難以動彈。

男生原本沒有表情,在看到蔣舟同的一瞬間,臉上竟然出現一絲窘迫和隱藏在眼底的無所適從。

“你回來了?”他站直身體,雙手從褲兜裏拿出來,取下頭頂的耳機,掛在脖子上,眼睛有點不敢看蔣舟同。

蔣舟同提著塑料袋的手指收緊,分手以後,他從來沒想過還能見到路行危。

“你怎麽來了?”

蔣舟同呼吸有點疼,強迫自己走上前去。

這裏是他的家,應該離開的人是路行危。

蔣舟同和路行危的分手算不上和平,他曾以為對方或許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

路行危還沒回答,走廊的聲控燈又暗了下來。

他想重新驚醒燈光,最後想了想,還是算了。

蔣舟同覺得黑暗的環境讓他能夠更好地麵對路行危,便也沒有動作。

路行危悶聲道:“你沒看新聞?我家破產了,我沒地方住,就來‘朋友’家借住。”

說到“朋友”二字時,他刻意加重語氣。

蔣舟同長睫微顫,被他口裏的“朋友”噎住了。

似乎怕被蔣舟同拒絕,他接著說:“我查過,有困難可以求助朋友。”

蔣舟同問:“怎麽查的?”

“百度。”

這時候,蔣舟同腦子跟抽了一樣,不由自主地想,當初跟他做的時候,路行危是不是同樣百度過,才能做得那麽得心應手。

“你等多久了?”蔣舟同轉移了話題。

“三個小時?應該。”

“為什麽不打電話。”

路行危聲音沉了下去,大概是想到不開心的事,“刪了。”

蔣舟同沉默下來,覺得自己無言以對。

路行危出現得太突然,他還沒想好怎麽麵對。

半晌,路行危補了一句:“分手了,我留著你的電話幹什麽?”

蔣舟同反問:“分手了,你來找我幹什麽?”

路行危聲音一頓,低下頭沒說話。

蔣舟同覺得自己不應該跟他廢話,他自顧自地拿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說話,希望能在開門之前結束沒有意義的對話。

“你應該有很多可以借宿的‘朋友’,我這裏你住不慣。”

公寓的防盜門向外開,打開鎖之後,蔣舟同微微後退半步,將門打開一條縫隙。

就在這時,身後一道氣息忽然靠近,手掌擦過他的頸側,用力將防盜門抵了回去。

安靜的走廊裏發出一聲巨響,震得蔣舟同心髒微滯,耳邊嗡鳴,燈光一下子亮了起來。

路行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雪白的耳廓,臉上沒有太多情緒,見麵不到三分鍾,就向蔣舟同展示了他的任性。

他並沒有立刻將手收回去,保持著這種姿勢。蔣舟同手指緊緊握著把手,沒有回頭看他。

“路行危,我們……”

“說在一起的是你,說不合適的是你,說做朋友的也是你,現在,朋友遇到困難,你不能幫一下嗎?”

路行危的聲音近在耳邊,吐息幾乎能碰到蔣舟同的耳廓,他的語氣並不嚴肅,而是放柔下來,甚至帶著一些委屈和控訴。

蔣舟同呼吸一緊,周圍空氣變得稀薄。

路行危不想逼得太緊,後退半步,說:“我沒騙你,我爸欠了債,已經逃到國外去了,相關的人不敢收留我。如果……如果連你都不管我,我就真的沒地方可去了。”

蔣舟同緊咬牙關,轉身看向路行危,後者像條無家可歸的小狗,垂著腦袋,神色低落。

“有錢嗎?附近有酒店,不貴。”蔣舟同問道。

路行危嫌棄地皺住眉頭,“讓我住那種酒店?不如讓我去死。”

他從小養尊處優,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能放下身段來找蔣舟同,已經是他最後的底線。

蔣舟同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他知道對方從小生活優渥,吃的用的住的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定做,就算去遠一點的地方暫住一晚,也會讓人提前布置成他喜歡的東西,讓他去住廉價的酒店,他肯定無法忍受。

可是,蔣舟同真的不想和他同處一個屋簷下。

看見蔣舟同的猶豫,路行危眼神諷刺,說出的話卻顯得楚楚可憐:“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蔣舟同沒說話,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這輩子都不用再見到路行危。

他的沉默讓路行危呼吸一滯,“蔣舟同,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討厭我到這種地步?”

路行危的眼睛盛著簡單易懂的難堪和憤怒,他無法理解蔣舟同對他的態度,因為從小到大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恨不能將他捧到天上,偏偏蔣舟同成為那個異類,無視他的訴求,輕而易舉拋棄他,甚至給不出一個像樣的理由。

盛夏傍晚,夜風燥熱,蔣舟同的心卻是涼的。

路行危看著他的眼神,好像自己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情。

他黑眸裏難堪多過憤怒,甚至還有一些,蔣舟同看不太懂,可能是難過之類的情緒吧?

的確,蔣舟同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情。

他在一個男生並不了解情愛的時候,給了他錯誤的引導,讓他親自己、抱自己,對自己做了各種親密無間的事情。

兩人無聲地對峙,路行危繃著唇線,死死盯著蔣舟同的眼睛,如果蔣舟同沒給出他滿意的答複,他可能會在這裏站一晚上。

蔣舟同歎息一聲,說:“我不是討厭你,我隻是……有喜歡的人了。”

蔣舟同不知道他是真的因為無處可去才來找自己,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但至少在感情這方麵,蔣舟同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牽扯。

路行危沉默地看著他,半晌,問道:“那又怎麽樣?我們不是朋友嗎。”

蔣舟同懸停在半空的心髒空落落地飄了回去。

路行危並不在乎他是不是有喜歡的人,那麽……他應該真的隻是走投無路才會來找自己。

蔣舟同無形之中鬆了口氣。

想到這裏,蔣舟同又覺得自己可笑,不然還有什麽原因會讓他來找自己呢?

“我可以借你住幾天,但是你要盡快找到地方搬出去,你身上應該不會一分錢都沒有,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借給你。”

蔣舟同雖然答應了路行危,後者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他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聽得出來,對方十分抗拒跟他在一起,寧願借錢給他讓他出去住,也不願意多收留他兩天。

路行危諷刺地扯了下嘴角,“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太長時間,更不會讓你喜、歡、的、人誤會。”

蔣舟同不打算解釋什麽,轉身重新將門打開,淡淡道:“這樣最好。”

即便他沒有回頭,仍然能感覺到路行危如芒在背的眼神,他現在已經冷靜下來,知道該用什麽態度來麵對路行危,他隻是覺得無奈,並且無法想象,他和路行危要怎麽一起在同一屋簷下生活。

幸好白天他在公司不會回家,要麵對路行危的時間應該隻有睡前的幾個小時。

推開門,打開燈,熟悉又冷清的屋子。

路行危站在門口環視一圈,和記憶中的樣子並無不同,房間的裝修風格和蔣舟同這個人相似,從裏到外透著一股子冷淡無情。

“家裏隻有一架床墊,睡沙發……可以嗎?”

聽到前半段,蔣舟同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最後三個字“可以嗎”,帶著一丁點詢問的意思,征求他的意見,莫名讓他心中的不滿散去許多。

他現在不再是養尊處優的路氏集團繼承人,他得去適應普通人的生活,讓蔣舟同知道,他跟從前不一樣了。

“嗯。”路行危故作冷淡。

蔣舟同沒看他,轉身走進臥室,“你先坐,我換身衣服。”

路行危把行李箱放在客廳,來不及仔細打量房間,手機就響了起來。

拿起手機一看,他皺住眉頭,又往蔣舟同的房間看了一眼,隨後摘下耳機走到窗邊,接起電話。

“喂。”

不知對麵說了什麽,他垂眸看向窗外,小花園裏零散幾個人,壓低聲音:“暫時住進來了,他吃軟不吃硬。”

“以後不要隨便給我打電話。”路行危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

對麵:“你去找他,到底想幹什麽?”

路行危頓了頓:“你不知道嗎?”

“我怎麽會知道。”

路行危:“哦。”

“?”

電話裏陷入沉默。

路行危:“我也不知道。”

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