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沿海地區的八月,就像沒有蓋子的熔爐,連海水都是滾燙的。

金色陽光鋪在地麵,街頭巷尾各色遮陽傘層不出窮,架勢比起陰雨天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廈的玻璃外牆在陽光的照射下透著淡淡的紫色,上麵倒影著來往的路人,腳步匆匆。

“小哥,來把遮陽傘不?這個天兒太陽大,你皮膚白,可別曬黑了!”

路邊,一位買傘的大嬸攔住男生的去路。

今年夏天格外悶熱,每個人出門手裏必備著一把遮陽傘,如果有時忘了帶,那些瞧見商機的大叔大嬸就會適時拿著一把遮陽傘衝到你麵前。

男生穿著一件白色短袖襯衫,寬大的版型將他清瘦的身體籠罩其中,皮膚冷白,像牛奶凍成的冰塊兒,在太陽天兒下格外解熱。

男生正在翻看手機消息,麵前突地多出一道身影,讓他不由自主皺起眉頭。

他神色透著冷淡,卻是一副乖巧的長相。

“小哥,來一把吧,不貴,就二十塊錢。”大嬸自己撐著一把傘,熱得滿頭大汗,努力給他推銷。

蔣舟同盯著大嬸看了兩秒,在考慮要不要告訴她,自己再往前走十步,就能回到公司所在的大廈,而公司裏已經備了不下十把遮陽傘。

半晌,蔣舟同低頭退出對話框,淡淡道:“要一把。”

大嬸一聽,頓時笑開了花,“您怎麽支付?”

“微信。”

蔣舟同掃描她手上的二維碼,將錢付過去之後,接過遮陽傘走進了大廈。

進入大廳,陰涼的空調從頭頂吹下來,驅散了從外麵帶回來的餘熱。

蔣舟同重新打開和付女士的對話框,期間她又發了七八條消息過來,內容諸如“該談戀愛了”“你某某姨的女兒還不錯”“我把你的聯係方式推給她”之類。

看得蔣舟同一陣頭疼,不知道怎麽回複。

“嗡——”

大概知道蔣舟同習慣冷處理的性格,付女士幹脆打了個電話過來。

蔣舟同同樣了解付女士的性格,如果他不接電話,她會打到蔣舟同接為止。

他無奈地拿起手機走到休息區,接起電話。

“媽,午休時間快結束了。”蔣舟同聲音中充滿無奈。

隻不過,在付女士眼裏,兒子的終身大事比工作重要多了。

“我就跟你聊兩句,耽誤不了幾分鍾。”

蔣舟同看著玻璃外的馬路,那位大嬸還在攔其他路過卻沒有打傘的路人。

想起付女士也曾經大夏天不遠千裏來給他送衣服,蔣舟同到底狠不下心。

“您說吧。”

付女士得意洋洋道:“我給你發的消息沒看吧?”

“沒來得及。”

“我就知道,你張姨家的女兒和你離得近,這周末過去玩兒,你好好招待一下。那姑娘你去年見過,媽覺得挺好的。”

張姨是付女士的高中同學,兩人的關係堪稱閨中密友,蔣舟同清楚自己這回躲不過去。

“我知道了,會好好招待。但是,媽,我很多年沒喜歡過女生了。”

蔣舟同是個雙性戀,以前遇到過心動的女生,後來也遇見過心動的男生。

認識到自己可能喜歡男生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有病,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付女士,希望她能帶自己去看醫生,結果付女士十分開朗,比蔣舟同自己更能接受他的性向,說他壓根沒病,花了一晚上時間了解雙性戀,第二天給蔣舟同講得明明白白,甚至安慰他不要覺得自己有問題,喜歡一個人是喜歡他本身,而不是他的器官。

“哎呀,我知道,可以相處一下嘛。你剛過二十四歲生日,不說結婚生子,至少也得先有個伴兒,男孩女孩都行,隻要你給我領回來。”

蔣舟同失笑,抬手看向腕間的表,時間所剩不多。

“媽,你把她號碼發給我吧,我要回公司了。”

“早就發給你了。”

掛斷電話後,蔣舟同翻到付女士發過來的消息,保存了女孩的號碼,隨後乘坐電梯回到公司。

剛走進門,小林捧著一杯冰美式路過,瞧見他手裏的遮陽傘,麵露詫異:“主編,這星期你一共買了五把遮陽傘。”

蔣舟同回身把傘放在門口的傘架上,波瀾不驚道:“留給你們,以備不時之需。”

蔣舟同平時不怎麽愛笑,公司裏的一群小編輯卻都喜歡和他說話,雖然得不到太熱情的回應,可不是有句話說,得不到的永遠在**嗎?

不知所雲地聊了兩句,蔣舟同折身走向自己獨立的辦公室。

小林靠在櫃台邊,看著蔣舟同的背影歎息:“主編平時能多笑笑就好了,否則怎麽會單身呢。”

話音剛落,身邊傳來一聲嗤笑:“ 主編單身是不愛笑嗎?現在小女生就吃他這款,叫什麽來著?禁欲係?可惜啊,他壓根不給別人下嘴的機會。”

蔣舟同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發現郵箱裏有多了幾篇稿子。

他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網絡小說工作室,經營好幾年了,主打小清新風格。

員工區域突然傳來一聲驚歎,其他編輯立刻簇擁到一起。

“路氏集團疑似破產了!”

“誰破產了?”

“什麽鬼?我公公家裏的企業?”

“上熱搜了,路家的上億豪宅在網上被低價售賣,掛出來不到一分鍾就被搶了。”

“啊啊啊不行啊,豪宅賣了我老公和公公婆婆住哪裏?”

“呸!路行危明明是我老公!”

……

聽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蔣舟同微微晃神,握著鼠標的手指不自覺用力。

可失神僅僅是一瞬間,他又立刻抽身回歸到工作狀態。

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擠在一起,他忽然看不進去了。

路氏集團破產了?怎麽可能。

應該是無良營銷號誇大其詞吧。

外麵的爭論從“路氏集團怎麽破產”到“誰是路氏集團的兒媳婦”,聽得蔣舟同內心唏噓。

如果他現在出去告訴所有人,她們口中的“老公”跟他交往過,親過、抱過、也做過,就在半年前,不知道她們會不會相信。

大概是不會的,如今想起來,蔣舟同自己也不相信,回想那段記憶,他總覺得模糊、不真實。

“路氏集團繼承人路行危”像是隻會出現在虛擬世界的形容詞,而蔣舟同生活在現實世界,他們是兩條無法相交的平行線,不應該出現任何交集。

路行危隨便一頓早飯,就是蔣舟同一個月工資。

生活在不同階級的人,怎麽會出現交集呢?

直到現在,蔣舟同也想不明白。

他認為,可能是偶然一眼,就鬼迷了心竅。

蔣舟同不否認自己是外貌協會,路行危的確比他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好看,精致到無可挑剔,從小泡在蜜罐裏長大的矜貴少爺。他平生第一次大著膽子接近一個男人,明明自己也沒有經驗,卻教他怎麽接吻、怎麽擁抱、怎麽……沒教做.愛,這是路行危無師自通的。

最後,蔣舟同卻灰溜溜地從他身邊逃走了。

不自覺就想入了迷,那段記憶對蔣舟同來說算不上美好,因為路行危被家人慣出來了一身臭毛病。

當然,其實也不算毛病,這是他生活在那個階層最稀鬆平常的事情。

隻是和蔣舟同所接觸的世界相差太遠。

遠到什麽程度呢?一旦和路行危分手,他們這輩子就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隨著時間的流逝,外麵已經沒有了討論的聲音,畢竟路氏集團對他們來說都是異常遙遠的,嘴上說說就算了,沒有人會當真。

蔣舟同逐漸將這件事拋之腦後,投身到工作當中,此後幾天沒有人再提起過路氏集團的事情。

這日,蔣舟同加班改稿,直到日暮才從桌案上抬起頭來,公司其他人已經離開。

夏日晝長,霞光將海平麵染成金色,如同泛著光澤的鱗片。

蔣舟同一個人住,平常自己做飯,見天色漸晚,他懶得折騰,就在路邊找了家餐館解決。

他向來眼大胃口小,點的菜品種類繁多,每道菜就吃一兩口,剩下的全部打包回家,準備留作明天的晚餐。

一路步行到家,天色漸漸變暗。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突然想起了路氏集團可能破產的事情,明明跟他毫無關係,卻不受控製,他想自己大概是覺得好奇吧。

蔣舟同拿出手機想去微博看看,手指懸停在屏幕上空,最終還是放了下去。

“算了。”蔣舟同呢喃道。

蔣舟同居住的公寓樓大多是年輕人,要麽在外遊玩要麽關在家裏,也有每天三點一線上班下班,比如蔣舟同自己。

樓下花園沒幾個人,樓道裏靜謐無聲。

走到樓梯間,靠近他居住的樓層,隱隱約約,傳來球鞋踢在水泥牆上的悶響。

一聲接著一聲,不徐不疾,猶如緩慢的心跳,在盛夏傍晚,空無一人的樓道裏,莫名詭異。

蔣舟同向來不怕這些,可能是哪家在搞小裝修,完全沒放在心上。

走上三樓之後,蔣舟同發現聲音似乎是從他家的方向傳來。

小偷嗎?

蔣舟同不自覺地皺緊眉頭。

他放輕腳步,沒有驚動走廊裏的聲控燈,想靠近些看得仔細。

“咚——”

一聲悶響驚醒門前的燈光,昏黃的光線照亮不遠處的畫麵。

蔣舟同隱匿在黑暗中的身形微微一僵,腳步像被焊在原地,呼吸被一隻無形的手扼製,悶熱的風吹到臉上,讓他的心髒煩躁地跳了一下。

他的房間門口,站著一個身形頎長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