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雖然大家剛剛吃瓜吃得熱火朝天, 但是作為富有同情心,又講究禮儀的向導,她們覺得在林苑著當事人的麵前, 揭人家的傷疤,有些失禮。
於是在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後,就開始轉移話題,談論起了這一次的旅行。
“真是倒黴啊, 為什麽我被抽中了。”有人歎息道,“我好害怕, 聽說那些地方很危險, 生活設施還很簡陋。”
“是啊, 我聽說連個抽水馬桶都沒有, 我會活不下去的。”
嬌養在白塔中的向導們,對即將前往的惡劣環境感到憂心忡忡,
雖然迫於命令啟程,一路上卻免不了彌漫著悲傷低落的情緒。
“說那些地方的哨兵都非常粗暴,毫無教養,全身都髒兮兮的。”
“往年還發生過傷害向導的事件呢,真恐怖, 大家去了一定要記得保護好自己。”
“我是不可能給那些人做精神疏導的。憑什麽讓我給低賤的平民做治療。”
向導們討論起自己的這一趟旅程。一想到自己要接觸到那些粗俗野蠻的底層哨兵,而不是彬彬有禮的貴族, 就覺得異常排斥。
“就是說嘛,不明白為什麽非得要我們去。畢竟那些人用向導素也可以活下去的不是嗎?”
“你們還當真想完成任務啊, 反正我隻打算敷衍一下。”
“就是, 我打算露個臉, 立刻就回來。多一秒鍾也不會在那些地方多待的。”
說到這裏, 他們不由開始羨慕起那些已經匹配了伴侶, 進入婚姻殿堂的向導。
大部分情況下,已經有伴侶的向導,就不用接受這種離開帝都,奔赴險地的任務了。
數量稀少的向導,哪怕是平民出身,也很有可能被匹配給貴族,乃至王室。可以過上安安穩穩,不用再工作的生活,是多麽令人期待啊。
年輕的先導們很快忘記煩惱,開始幻想起將來。
他們熱絡地討論起首都裏還有那些不曾匹配的貴族哨兵。
林苑坐在所有人中間,大家笑的時候,她也配合著笑一笑。
大家安靜下來,她也就保持沉默。
雖然她一點不明白那些話題的笑點在哪裏。
其實和別人相處也沒那麽難,林苑想到,隻要讀取他們的情緒,再跟著做出表情就好。
這樣他們就會覺得,你和大家一樣了。
難得和這麽多同學在一起,我表現得還行。她鼓勵自己。
不過,有時候,好像也應該主動說點什麽。
於是她看了所有人一圈,對坐在窗邊,自己唯一認識的那位同學說,
“舒景同?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我發現你偷偷地看了我好幾次。”
她沒有看見,但是無所事事的觸手們發現了那位同學隱秘的動作。
舒景同的臉騰一下漲得通紅。
坐在林苑身邊的妮可笑倒在了桌上,
“難怪大家都說你是個怪人,你這個人也太好笑了。”她扒拉著林苑說,“我以為全學校就我說話最不講究,沒想到這裏還有一個比我更不含蓄的向導。”
林苑麵無表情,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是事實,不是嗎?雖然她沒有發現,但無所事事的觸手們,清清楚楚地看見那位同學隱秘的動作了。
妮可就替舒景同解圍道,“他隻是對你好奇。其實我們都想問問你,你是真的和江陽朔解除婚約了嗎?”
“嗯,”林苑說,暗地裏掰著觸手們數了一下,“這段時間,我已經回答這個問題230遍了。”
“哈哈哈。”妮可又笑了,“行,那我就不問這個問題了。我就想知道你真的申請去特研處工作嗎?”
林苑把自己的工作牌拿出來給妮可看。
“哇,”妮可伸過腦袋看她的通行證,“聽說經常要外派去汙染區,很危險的。”
“你,你為什麽要申請這樣的工作?”舒景同通紅的臉色剛剛褪了點,這時候又忍不住開口,“從來沒有向導申請去調研汙染區。你……是因為對自己的精神力很有自信嗎?”
“不管是什麽原因來。這樣看起來很酷。”妮可搭住林苑的肩膀,“羨慕你。我其實也很想走出白塔,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可惜我家裏不同意,就是這一次,都費了我好大勁才讓我父親點頭的。”
窗邊的一個卷發的向導聽著她們的對話,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什麽嘛,說那麽偉大。其實不就是被退婚了,丟淨了臉,待不下去了才給自己找的借口。”
她壓低了聲音,對坐在身邊的同伴說,
“哪個向導會真正的想去工作啊。我隻盼著能早早匹配到一個有錢有地位的伴侶。好再也不用工作,過上舒舒服服的日子。”
隔著玻璃坐在她身邊的,是一位留著黑長直發的漂亮女孩。那人聽見她和自己說話,微笑著點起頭來,似乎非常讚同她的觀點。
卷發女孩眼見著有人附和自己,還想著繼續說,張了張嘴,突然間僵住了。
一股寒意從背部升起,讓她僵著身體,起了一背的雞皮疙瘩。
她剛剛才想到,她是靠著窗戶坐的。
在她外麵,是數千米的高空,怎麽可能有人?
不是人,那這是個什麽東西?
窗外那個女孩,一頭柔順的長發在微風中輕輕搖擺,墨黑的瞳孔亮著光,滿臉微笑,還在那裏不停點頭。
卷發的向導隻覺得手腳冰涼,像有什麽冰冷的東西貼著肌膚爬了上來,讓她渾身發軟,一動都不敢動。
她咯咯咯地牙齒打顫,僵著脖子,勉強伸手拉扯坐在她另一側的同班同學。
“幹什麽扯我啊?”被扯的同伴不高興地轉過頭來。
卷發女孩打著顫,僵著身體,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隻用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窗外。
同伴還嬉笑著順著她的手往外看,
她看見一個長發飄飄的人頭。
那個人頭一樣的生物,懸浮在窗戶外,緊緊貼著玻璃,看她看過來了,衝她咧開嘴,發出嘻嘻嘻嘻的笑聲。
“啊啊啊啊——!”尖銳的驚叫聲在飛艇內響起。
餐桌被推倒,食物灑得滿地,有不少人從椅子上摔下來,有人開始奔跑。
整個飛艇內充斥著完全失控的驚聲尖叫。
窗外的那個人頭形怪物開始變異形態,長長的黑色頭發像帶有黏性一樣粘在玻璃上,讓她得以貼著玻璃爬行。
鼻子和口腔部分慢慢伸長,形成一種頂端尖銳的長長口器。
那怪物用頭發站在窗外,開始迅速點頭,長長的口器像啄木鳥似飛快啄著玻璃。
噠噠噠、噠噠噠。密集而詭異的敲擊聲響起。
號稱榴彈也無法輕易擊穿飛艇窗戶玻璃,很快地出現蛛網一樣的裂紋。
充斥著混亂尖叫的艇艙裏詭異地安靜了。
所有乘客,三五成群地簇擁在一起,驚恐地盯著那逐漸擴大的裂紋。
仿佛用目光就能阻止它們的擴散。
一片寂靜中,隻留下噠噠噠、噠噠噠的密集聲音,宛如來自地獄的喪鍾。
然而,這還不是絕望的盡頭。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天空,逆著刺眼的陽光,搖搖擺擺地飛來一片黑雲。
靠得近了,才發現一個個像氣球一樣浮遊在空中的,全是人頭模樣的怪物。
怪物有著過於類人的容貌,顯得尤為恐怖。
臉上有痣,胡渣邋遢的中年男人。塗著口紅,皮膚鬆弛的年老女性。
像是那些隨便走在路上的路人,鄰裏樓道的街坊。普通而平凡的樣子,卻又是如此詭異。
一張張的麵孔,頭發散亂,飄飄****,向著飛艇靠過來。
“畸……畸變種。是一種畸變物。”有人看著窗外絕望地說。“我們,我們誤入汙染區了。”
大大小小的人臉很快就圍了上來,貼在舷窗之外。有的嘻嘻笑著,有的愁眉苦臉地哭泣。
有人吐了,更有好幾個向導當場暈了過去。
飛艇的內警示燈的紅光來回閃爍,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警報,警報,飛艇誤入了高空汙染區,所有人保持冷靜,就地隱蔽,等待救援。全體哨兵隊伍,立刻集合。”
“重複一遍,所有向導原地隱蔽,等待救援,全體哨兵,立刻集合!”
……
在飛艇的陰影剛剛走過的綠野之中。
幾個全副武裝的哨兵分開繁密的綠植,登上視野開闊的高地。
“不見了?剛剛那艘飛艇?”一個哨兵望著頭頂天空中飄著的綠色浮雲。
就在片刻之前,那裏明明飄行著一艘巨大的豪華飛艇。舊日的高科技通行工具,在陽光下閃爍著人類昔日的榮光,異常顯眼。
可是,他不過是眨了個眼,那個醒目的大家夥就憑空消失了。
放眼望去,野曠天低,碧藍的天空除了幾絲輕紗般的浮雲,別無它物。
驕陽溫暖,歲月靜好,仿佛一切都是他們的錯覺。
領隊的士官走上來,正是治安廳長曹俊民手下的第一得力之人譚樹。譚樹皺著眉頭想了片刻,沉聲說,“倪霽,你怎麽看?”
身後綠植被分開,穿行出一位身高腿上的年輕哨兵。
那人穿出叢林,足下發力,縱身攀上岩頂,沉著臉色凝眉遠眺。卻是譚樹口中招呼的倪霽。
“是新誕生的汙染區。”倪霽看了一會天空的雲,神色凝重,“新出現沒多久,還懸浮在半空中,很難被人發現。那隻飛艇一頭撞進去了。”
“我聽說那是一船派遣去邊境的向導。”哨兵們同情地搖搖頭,“可憐,不知道他們還沒有機會活著出來。”
譚樹站在那裏思索片刻。
按理說,他們職屬治安廳,遇到這樣的事,應該第一時間伸出援手。至少應該回程向白塔申請救援。
譚樹臉色數次變化,最終揮揮手,“走吧,不關我們的事。校長的任務是首要的。”
他這一次出來,是受曹俊民的派遣,帶著幾治安廳中的好手,離開帝都執行一項私人任務。
看到眼前突發的災難,隻想裝作不知道,盡快離開。
“不,不通知救援嗎?”一名哨兵呐呐道,“那可是一船的人啊。”
譚樹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最煩這樣不知好歹,沒有眼力勁的家夥,
“在這裏耽擱了時間,老師的要事出了岔子,宋元思你負責?”
“可是,隻有我們看見了,要是我們不上報,他們就完蛋了。”宋元思的聲音在譚樹冰冷的目光中逐漸變小,到了最後細小的幾乎聽不見,
“至少……至少應該發個求救信號嘛。”他細若蚊蠅地小聲說。
他知道,一旦發了求救信號,他們這些職責在身的治安兵,就不好不管這件事了。
他這樣說出來,肯定會惹譚樹的不高興。
可是,那可是一飛艇的人命。身為保境安民的治安兵,如果連個求救信號都不替那些人發出,良心上怎麽也過不去。
譚樹正要罵人。
隻見身邊的倪霽一個縱身,直接從高高的山岩上翻了下去。
清瘦的身影一路墜落,臨到地麵之時,腳尖在石壁上輕輕一點,卸去下墜的力道。身體順著衝力橫衝出去,幾個起躍,向著飛艇消失的方向直奔。
甚至連話都沒有交代一句。
“我,我也跟去看看。反正……也要等倪霽不是。”剛剛被譚樹罵得頭都抬不起來的宋思元結結巴巴說著,不敢再看譚樹,一路跟著倪霽的方向跑下去了。
譚樹一時間被氣得漲紅了臉。
雖然倪霽回來了,但老師有了私事,還是依舊讓他帶隊。
他心裏很得意,一心想在這次的任務裏,好好擺一擺隊長的威嚴。
也該讓倪霽知道,如今他們倆的地位早已反過來了。該當他倪霽服從自己的命令。
誰知道,倪霽平日裏偽裝得很好,不爭不搶,沉默安靜的。
到了遇到事的時候,卻一點都不把他這個隊長當回事。連商量都懶得商量,直接抬腳就走了。
譚樹恨得直咬牙、
這個家夥還是那樣傲慢,我行我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心裏對自己是一點尊敬也沒有。
譚樹咬牙切地想,當初就不該讓這家夥回來。等回頭一定要在校長麵前好好告上一狀,讓他好看。最好,能在這次行動的時候,就讓他死在外麵。
偏偏餘下的幾個哨兵,你看我,我看你了一會,湊過來和他說,
“倪霽也太不像話了,隊長。要不……我們還是給白塔發一個求援信號吧?”
“對啊。反正也走不了,得等他們。”
“不然我們也去那邊看看吧,在外圍幫點忙什麽的……”
“畢竟那麽多人命。”
“還有不少向導。”
譚樹感到心裏更憋屈了。
……
舒景同愣愣地跪在地上。
在他的眼前,一大灘鮮紅的血液正在緩緩擴散,已經流到他的腳邊。
他知道一具屍體躺在血珀中,一身精致的白群被暗紅的血液徹底浸透。
那是他的一個同班同學,有著卷卷的短發,微微帶著點雀斑,說話有時候有一點刻薄。
片刻之前,他們還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他甚至沒搞清楚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先是第一麵玻璃被那種古怪的怪物啄穿,在大家驚聲尖叫著後退的時候,那個有著黑色長發的怪物乘人不備,從背後砸開玻璃衝進來。
隻一下,那尖尖的,像蚊子一樣的口器就穿透了女孩柔軟的腹部。
到現在,那隻畸變種還趴在死去的向導身上,正發出清晰而恐怖的聲音。
就在他的身邊。
他不敢去看,也不想看到那個畫麵。
他知道自己應該離開,躲起來。
隻是身體一陣發著冷,一陣發著熱,四肢軟綿綿的一點使不上力氣。
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怪物又進來了多少隻。
他隻知道身邊不停地響起尖叫,奔跑和摔倒聲。
就在他的眼前,有一個巨大的頭顱從下方升起。
那個怪物有一張中年謝頂的男人的臉,稀鬆的幾根白發飄在油膩的頭頂,鬆弛的臉上堆著厚厚的眼袋,渾濁的眼珠盯著玻璃窗內的一群人,露出異常逼真的饑餓神色。
它啪嗒一聲把整張臉貼到玻璃窗上,隔著玻璃流下一行黏膩的口水。
怎麽辦?這個時候要怎麽辦?
整個身體都冰冷的動彈不得,隻有腦子卻在飛快地胡亂轉動。
快想想辦法啊,他對自己說。
有無數的畫麵在腦海中滾過。
從小到大,他看過很多人類和畸變種戰鬥的場麵。那些電影,小說,播音,甚至廣告裏,有著無數人類和怪物戰鬥的故事。
隻是在那些製作精良的影視作品中,那些一波三折的文學作品裏,所有的向導遇到這樣危險的怪物時。
都會統一地癱軟在地上,柔弱淒美地瑟瑟發抖,或是驚聲尖叫。
隻要這樣必定就能等到一個救援的哨兵衝進來,把他們救出險境。
從小到大,他看到的,聽到的都是這樣的畫麵。
到了這樣危機的關口,他的腦子裏當然也隻能想起這樣的處理方式。
隻……隻能哭了嗎?喊救命就行了?舒景同的牙齒咯咯打著顫,對了,可能還要注意保持形象,哭得梨花落雨,惹人憐惜一些。
他的心裏其實有一個隱隱清晰的答案。
在那些電影中,哭泣和尖叫的向導總能等來救命的英雄。
但在現實中,這是行不通的。
視線的餘光裏,那個有著蚊子口器的頭顱從自己同學的屍體上抬起頭來。
那個怪物比起剛剛出現的時候漲大了一大圈,皮膚下鼓起詭異的淡紅色血管,它嘻嘻笑著,朝這邊爬過來了。
要,要動起來,舒景同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