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關於詹姆斯伯爵死在自己臥室裏的消息很快流傳了出去, 成為這幾日街頭巷尾最熱的談資。

據說凶手至今在逃,治安廳的哨兵們忙得焦頭爛額,連許久不曾露麵的女王陛下都關注了此事, 派出皇家護衛軍的路德長官親自督管案情。

隻是不論是誰。不論生前如何顯貴,人死燈滅之後,終究也不過能在別人的唾沫星子裏滯留幾日。

很快也就隨著時間煙消雲散,不再被人記起了。

燈紅酒綠的血色長夜過去, 旭日重升。

在遠離人類聚集地的荒野之上,植被肆意生長, 大地一片生機勃勃。

天邊緩緩開來一架飛艇。

飛艇前端精致的女神雕像在陽光裏泛著特殊材料的冷冷光輝, 橢圓形的艇身可容納數百人乘坐。飛艇巨大的影子投在大地的綠衣上, 驚出藏身於森林中的一群麋鹿。

美麗的鹿群在綠色的曠野中飛奔, 伴隨著飛艇的轟鳴聲同行。

很快,麋鹿們衝進了一片被藤蔓植物覆蓋的廢墟之中,激起幾片飛揚的樹葉,消失在那被人類遺棄多年的舊日建築群深處。

“快來看,那是舊日的遺跡。”飛艇上一位少年指著窗外說道。

他穿著向導學院的白色禮服,袖口露出精致的蕾絲花邊,舉止間透出種刻在骨子裏的良好禮儀。

容貌看起來還非常的年輕。

好幾位和他相同打扮的向導們湧過來, 湊在窗口觀看。

這艘舊日遺留下來的豪華飛艇飛行一次,所耗不菲。

需要用到昂貴的能量石, 不是普通人出行的交通工具。

此刻飛艇的內部,承載著十餘位年輕的向導, 由大量的哨兵們護衛著, 正緩緩開往邊境。

現如今, 邊境的情況越來越險惡。汙染區隨時擴張變幻, 強大的畸變物四處出現。

沒有向導會願意去那些危險又物質匱乏的哨崗長期駐紮。稀少又體質較弱的向導們也經不起戰場的損耗。

但為了安撫居留在苦寒之地的哨兵們的情緒。帝國每一年, 都會抽調白塔中部分向導去邊境各個哨崗巡查居留幾日。

美名其曰,為了幫助治療那些精神力問題嚴重的哨兵們。畢竟帝國對外宣稱,不會輕易遺棄任何一個哨兵。

隻是經年延續下來,這事已經幾乎變成了一種走過場的形式。

每年帝國都會象征性的派遣向導出發。每到一處,花團錦簇,大張旗鼓地拍了視頻錄像。

向導們匆匆忙忙在那些條件艱苦的地方象征性地留個一兩日,怨聲載道地飛快跑回來。

基本不會真正替邊境上卑微貧窮的底層哨兵拔除精神汙染。

需要幫助的哨兵成山成海,寥寥無幾的年輕向導,也確實做不了什麽,隻能走個過場。

年輕的向導們端坐在寬敞明亮的餐廳內用餐,透過通過寬大的玻璃舷窗,曠野的無邊的美景一覽無餘。

不論出發的時候多麽不情不願。畢竟是一群沒有離開過白塔的年輕人。外麵世界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是新奇有趣的。

在那些生機瑩瑩的草色下,覆蓋著大麵積人類遺留下的建築物。

從前橫亙整座城市的高架和路燈崩塌了大半,像一條死去的巨龍,大半埋於黃沙之下,一點殘破的截斷麵還凝固在時光中,仰望著豔陽高照的天空。

無數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在數百年的時間裏,被歲月腐蝕了鋼鐵鑄成的身軀。像是成百上千的巨大墓碑,身披綠衣,沉默地站立在荒野中。

“哇,那些就是古代人類居住的地方嗎?”

“看見那些高高的,像塔一樣的建築了嗎?那上麵密密麻麻的小小黑洞,聽說是以前的人居住的房屋。”最初招呼大家的哨兵解釋道。

“哇,他們為什麽要建那麽高的房子,還住在那麽擁擠的空間裏?明明土地那麽大,聽說那時候還沒有汙染區不是嗎?”

“那個時期,這個星球上人類的數量很多,非常多,多到你想象不了,以至於居住的土地都不夠。人們隻能把房子越建越高,一層疊一層,像是蜜蜂一樣擠在一起生活。諾,就像你看到的那個樣子。”

“不愧是舒景同,學年考核第一名的學霸。連古代曆史都學得這麽好。”同伴讚揚那位少年,“小舒你每一科的成績都是第一名吧?”

坐在飛艇餐廳中的舒景同把目光從舷窗外收回,優雅得體地鋪好餐巾,謙遜地笑了起來,“並沒有這樣,當然有成績比我好的人。”

“景同本來該是全科霸榜,隻除了精神力強度測試那一科吧。每年都被那個怪人給贏了。”

“你,你說的是那個人?”

“對啊,還能有誰。她什麽成績都一塌糊塗,插花插花不行,茶道茶道不及格。上廚藝課的時候,我剛好和她同一間教室,眼睜睜看著她把垃圾桶都燒了。”

“景同怎麽可能輸給這樣的人,該不會是走了什麽門路,作弊的吧。”

“就是嘛,她除了精神力強度之外,所有科目的成績那麽差,憑什麽給她早早匹配了那麽優秀的伴侶。”

“還是江家的獨生子,年紀輕輕已經通過B級測試的哨兵,精神體是非常氣派的獵豹,本人的相貌也很英俊,聽說性格也好。”

舒景同抬手製止了同伴編排下去,“不要這樣說,她確實在精神力的強度上超過我。我們應該服從白塔的安排。”

作為在向導學院裏長大的優等生,從小老師們言傳身教,耳濡目染,讓他養成了克己守禮,謙遜溫和的品格,是同年級學生中成績和道德的雙標杆。

他知道作為向導,謙遜和溫柔是最為重要的品質,自覺很不應該這樣在背後非議他人。

哪怕他的心中,也曾有過不服和懷疑。

他曾經悄悄問過自己的導師,為什麽每一次都在這個科目上輸給那個人。

“老師,我隻是想知道,我和她之間,精神力的強度值到底差了多少?我也好勤修苦練,爭取趕上她一次。”

那時候,老師隻是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雖然老師什麽都沒有說,但老師當時流露出來的憐憫神色,一度激起了他的叛逆心裏。

後來他花了很長時間躬身自省,調整心態,才讓自己的心境恢複平和柔順。不至於每次聽到那個名字,都湧起不該有的攀比心。

向導是不該有這樣的勝負欲的,很不對。

“那不是向導應該關注的事。”老師諄諄教導言猶在耳,“向導最重要的是學會溫柔細致地控製精神力,能夠在將來為帝國匹配給你的伴侶疏導負麵情緒,這就夠了。一個向導太強了不是什麽好事。”

他把老師的話聽進去了,放下那種不該有的心思。

向導最重要的品質是恬靜溫柔美麗,把自己的一生無私奉獻給自己的伴侶才是向導的美德。這是普世的價值觀,大家都這樣認為的,不是嗎?

舒景同也這樣做了,一年一年小心翼翼地,嚴格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讓自己成為一位完美的向導。

幾個同行的向導們聽到八卦,湊過腦袋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說的是林苑吧。”

“她是不是有什麽背景?她那個人挺神秘的,一點都不合群,每天冷冰冰的獨自一人。我覺得沒有哨兵會受得了她。”

“就是,我看他們遲早也是要完。誰會喜歡一個連廚藝都不合格的向導。”

“你們還不知道嗎?林苑和江家那位已經解除婚約了。”一個坐在餐桌邊的少女放下她手中金色的叉子,輕輕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就是沒多久之前的事,聽說江陽朔和另外一個向導在一起的時候,被林苑撞上了。”

“真的嗎?然後呢?快詳細說說,妮可。”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哪怕是溫柔端莊的向導們也不能免俗。

無數隻耳朵豎了起來,就連學校裏最優秀的學生舒景同也免不了微微側身。

妮可是個燙了一頭爆炸式卷發的女孩,古怪的發型搭配著學院端莊的禮服,顯得不太合時宜。

但她出身顯貴,家裏是世襲貴族,父親擔任著皇室對外發言官,領男爵銜。所以姑娘活得比普通向導放肆許多,也沒有什麽人敢管她。

“那是人贓並獲,沒有什麽好解釋的。林苑也算硬氣,當場啊,就把手上的結婚戒指摘了,當著兩個狗哨向的麵丟進了下水道。”妮可這樣說,“圈子裏早就傳開了,你們還不知道而已。”

“真的?她真的把那個戒指丟進下水道?”有人不可置信地問,“聽說那是江家祖傳的首飾,值好多帝國幣呢。”

“當然是真的,前幾天那個晚宴,就是詹姆斯掛掉的那一天。我看到林苑了,她手上已經沒有戒指了。”妮可撇撇嘴,“說實話,我還挺喜歡她這樣的性格。好過遇到這種事就哭哭啼啼,扒拉著狗哨兵要死要活。”

“對了,林苑不是也來了嗎?她好像加入了特研處。和我們坐同一艘飛艇去哨崗。叫她來問一問不就清楚了嗎?”

妮可抬頭在人群中四處搜尋,沒多久就看見了她想要找的人,朝那個方向揮揮手,

“林苑,來。坐這裏。”

一行人想要攔她沒來得及,就看見那位,讀了這麽多年學院,和所有人都不熟悉的,傳說中的怪人,托著一盤食物,一臉茫然地走了過來。

“喊我嗎?”那個問。

她和所有向導一樣,因為很少在陽光下活動,四肢纖細,肌膚白皙。

卻並沒有穿向導學院花紋繁複的禮服。而是穿了一身適合活動的深藍色運動裝。

衣服的材質倒是很高級,隻是看上去略微有些不合身。

她在寬大的衣服外束了條腰帶,長長的腿兒踩著硬底高幫的鞋子,袖子被折疊到手肘,露出白白的小臂,兩根手指頂著裝滿食物的托盤打轉。

剛剛經曆了伴侶背叛的她,仿佛沒有什麽特殊的情緒。

坦坦然地站到了所有人的麵前,用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問:“喊我有事嗎?”

“沒什麽?”妮可衝她笑了,給她挪出一個位置,“同學這麽多年都沒和你說過幾句。聽說你申請了特研處外派的工作,就喊你和我們一起吃飯。”

林苑便端著盤子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其實她不記得妮可的名字,雖然這個姑娘一副和她很熟的樣子。

甚至整張桌子上的大部分人她都喊不出名字。隻大約認識坐在窗戶邊的那個男向導是自己的同學。

那是好幾年前,大概是學期考試之後,這個人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攔住了自己。

他用一雙仿佛哭過的眼睛盯著她,“你,你能不能給我看看你的精神體?”

林苑莫名其妙:“?”

“我隻想看看我們兩個的差距到底有多少。”那個男孩仿佛鼓足了所有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隨後,這位男性向導身邊出現了一隻毛茸茸的純種金吉拉。

毛茸茸的小貓盡力把自己的身體變得巨大,大概有一隻哈士奇那麽大的體型,在向導中也算難得了。

“巨大化”的金吉拉凶巴巴地衝著林苑喵了一聲,奶聲奶氣的,還伸出了肉肉的爪子。

林苑憋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緒,努力按住黑暗中所有蠢蠢欲動的觸手,完全沒有搭理那位向導,一臉高冷地從雪白的奶貓身邊穿過。

走快點,走快點。

觸手們都按不住躁動了。

也不知道身後那位被無視了的那位小貓向導,是不是被氣哭了。

當著一桌子學院同學的麵,林苑也不好意思問大家名字。

她至少知道不記得別人名字是一件不太禮貌的事情。

隻好做出一副,啊我知道你們都是誰,我隻是懶得說話的高冷模樣。

片刻之前還嘰嘰喳喳的餐桌瞬間沒人說話了,陷入尷尬的安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