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皇家警衛隊的長官路德, 是一個嚴肅而沉默的男人。

據說他是女王親手從邊境哨崗一手提拔上來的哨兵,是一個真正的強者,隻對皇室負責, 對女王陛下一個人效忠。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到來,甚至還沒有人發現伯爵慘死在了自己的臥室。

路德站在那間塗滿血漿和黃白之物的豪華臥室,踢了踢腳邊滾動的一顆能量石,露出一臉鄙夷的神色, “蠢貨,好歹是個A級哨兵。居然連報警器都來不及觸發, 就被人幹掉了。”

下屬的士官進門, 立正行了個軍禮, 向他匯報調查的結果,

“是個老手。他用伯爵本人的個人終端,抹掉了所有的視頻記錄,還廢了大部分的安保係統。手腳做得很利索,數據基本恢複不了。我們恐怕查不到任何信息,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又是從哪裏進出的。”

“什麽都懂一點,能有邀請函, 熟悉這裏的地形。還能在不驚動門衛的情況下就幹掉A級的哨兵。”路德蹲下來,手指頭撚了撚地板上的痕跡, “他還知道破壞大腦,以免我們追溯死者的記憶。有點意思。”

他站起身來, 指著臥室內一處被壓塌了的沙發, 那個結實的沙發整個變形了, 連地板上都留下了可怕的凹陷, 卻沒有沾到一絲血液。

“這裏, 有精神體戰鬥過的痕跡,凶手大概率是個哨兵。就在這個宴席中,他不會毫發無傷的,詹姆斯還不至於無能到那個程度。”

他脫下手套,大步向外走,下達指令,

“讓所有的哨兵,在宴會廳集合,包括治安廳和府裏的衛兵。”

“叫他們脫掉衣服,查驗有沒有新鮮的傷口。立刻,不允許少掉任何一個人。”

大廳裏靡靡的樂曲聲停歇了,燈火通明。

客人們按各自的身份,在各個角落匯聚,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伯爵夫人臉色很差,坐在最上首的位置,用羽扇遮著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所有的哨兵被召集到大廳正中,齊刷刷地跨步站立,他們被要求脫去外衣,查驗傷痕。

哨兵們雖然罵罵咧咧著,但不論男女,都很坦然地一個個脫去外衣長褲,隻留下貼身背心或小衣。

哨兵們對於脫衣服這事都神態自若。甚至於熱衷於在這麽多向導麵前,展露出自己健美的身軀。

倒是退避在角落中的向導們,不論性別是男是女,大部分都羞紅了臉,避開了目光不敢看。隻有個別膽大的,悄悄地窺視一二。

哨兵可以以肉|體為美,向導們需要溫柔忠貞知羞恥,是這個世界的共識。

倪霽解開了自己的外套和襯衫,裏麵再沒有別的衣物了。

他的那件黑色背心和頭巾都在行動中沾過血,早已被他悄悄裁成碎片,趁譚樹還在睡覺的時候,衝入了下水道。

這時候外衣一褪,精赤的上身,緊實的肌肉引來了不少目光。

倪霽看著消瘦,衣服脫了卻很有看頭。寬肩,勁腰,腹部肌肉緊繃,戰場上帶回來的新舊傷疤交錯遍布全身。

很多人在看他,他泰然自若站在那裏,目光卻好幾次不動聲色地落向了向導們待著的角落。

向導們被趕到了宴會廳的一個角落。嬌弱的他們被認定為最不太可能是凶手的群體,因此最後才會排查到他們。

林苑混在人群中,悄悄伸出腦袋。她想借著所有哨兵都在的當口,找一下剛剛躲在管道裏的那個人。

伯爵被謀殺了,哨兵躲在管道裏,加上那些在記憶中看過的血海深仇。

林苑隱約覺得自己猜到了點什麽。

那個哨兵是不是也在找她,他不會想要殺人滅口吧?

她覺得如果按正常人的邏輯,在做這樣隱秘而凶險的事情時,是不會放過一個窺探到真像的外人的。

但也說不準。

那個人和自己一樣,是一個思維不太正常賭徒。

林苑第一遍沒有認出人來。她隻在很多年前見過倪霽,幾天前的那一次,倪霽還被綁在刑架上,被汙血糊了一臉。

她就壓根沒把人群裏那個眉目俊朗,梳著利落發型的哨兵和前幾天那狼狽不堪的囚徒劃上等號。

還是觸手們指給她看的。

它們齊齊地把尖尖彎向同一個方向、

【那個,是那個。】

【是那隻大魚,就是那隻。】

【那裏,他在那裏。】

【他也在看我們也,被我發現了。】

林苑看見了,又瘦又高,身材挺拔,身為哨兵,容貌竟然比許多向導還要漂亮幾分。

察覺到林苑的目光,那個容貌俊美,赤著上身的哨兵朝她投來一個羞憤的眼神。

羞憤?

為什麽是這種情緒,林苑一度懷疑自己感知錯誤。

不是殺意,不是威脅,也不是憤怒?

而是那種很複雜的東西,幽怨裏帶著一點羞惱,還有一點點感激和善意。

林苑知道自己經常讀不懂身邊的人的情緒,從前就如此,這一次更是完全沒搞明白。

都怪你們,你們到底對人家幹了什麽不禮貌的事?

她埋怨自己的精神體。

【沒有,我就摸了腦袋。】

【撓腳底,是我了。】

【我,摸了摸手指耶。】

【衣領鑽進去了,隻有一點點。】

【人家喜歡月卻踝,你們知道的。】

【我什麽都沒幹,我保證。啊,他好甜。】

最後它們一齊信誓旦旦地保證,【沒有,不關我們的事,我們沒有對他幹任何不禮貌的事呢。】

林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這就是所謂的羞愧的情緒吧?這會她自己好像也有點體會到這個心情了。

反正,馬上就離開這裏了,以後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見不到,見不到。

不管他,不管他,

沒事的,沒事的。

她做完了心理暗示,大大地鬆了口氣。

緩解了難得出現的心理波動。

哨兵的隊伍裏,江陽朔恰好被安排在倪霽的身邊。

站在江陽朔身邊的這個男人,雙腿分立,背著雙手,不動如鍾。一身令人膽寒的傷疤遍布軀體。和他們的氣場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從邊境來的哨兵。

江陽朔朝他伸出了手,“倪霽,我聽說過你。北境哨崗的英雄,冰原之刃。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倪霽聽到了他說話的聲音,把目光撇了過去。他一下就憑借著聲音分辨出了這個人。

就在剛剛,他趴在昏暗密閉的管道中,全程聽見了這個男人和她的對話。

倪霽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不太冷也不太熱地和江陽朔握了握手。

心底卻升起一股莫名的複雜情緒。這股情緒來得毫無由頭,像一根紮進心頭的刺,拔不掉又摸不著,生生地卡在那裏,不舒服,搞得他心頭莫名燃起一股火氣。

這個男人真是幸運,匹配到了那個人。

他居然不要她。

是承受不住吧?無能的蠢貨。

負責檢查的士官尋查一圈,沒有在現場找到一個身上帶傷的哨兵。

“那就是精神體了。”路德聽了他的匯報,目光掃視全場,

“在凶案現場,唯一留下的打鬥痕跡,是精神體們造成的。詹姆斯的精神體是一隻巨鱷,那個凶手想要在一瞬之間突破它,秒殺詹姆斯,是很難不付出代價的。不是本體,就是精神體,一定會帶著明顯的鱷魚咬過的傷痕。”

他一眼看下去,覺得宴席上所有的哨兵,包括江家的那位這些年頗為高調的新秀,大多都是些空有其表的酒囊飯袋。

如果不是這場凶案挑釁了女王尊嚴,他又恰好在現場,他甚至懶得打開感知,去看這些人一眼。

在這麽多人裏,大概隻有寥寥數人略有些看頭。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最為吸引他的注意力。

路德眯起眼睛,細細打量那個一身傷疤的年輕人。

那人很快察覺到他的視線,平靜地回視過來,坦**又自如,絲毫不為他的威壓所懼。

是個有意思的家夥。

希望他不要就是那個凶手。

哨兵們的精神體一個個地出現。

大家比賽似地,讓精神體們變幻形態,露出最為凶猛威風的樣子。一時間蒼鷹郊狼,棕熊巨鱷,輪流展露身形。虎嘯狼嚎在寬大的宴會廳內此起彼伏。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終於不看身家容貌而比拚實力了。

高等級的哨兵們精神體刻意釋放威壓,讓低階哨兵們的精神體被嚇得瑟瑟發抖,匍匐在地上抬不起頭來。

於是,有人揚眉吐氣,有人羞愧不已。

江陽朔的精神體是一隻威風凜凜的獵豹。

金色瞳孔的猛獸從虛空中踏步而出,體型巨大,有尋常獵豹的數倍之大。甚至達到了一隻非洲象的身材,幾乎占據了宴會廳的小半角落。

威風凜凜的巨型獵豹環視人群,呲牙低吼一聲,引起周圍人群的一陣驚呼。

越強大的哨兵,才有能力讓自己的精神體越巨大化。

江陽朔麵上不顯,心中隱隱得意,他謙讓地衝倪霽做了個手勢,表示輪到他了。視線卻朝著向導群裏看,想看看林苑有沒有在看他。

在這麽多的哨兵中,他的精神體獨占鼇頭,小苑有沒有看見,心裏是不是後悔了?

就在心中浮想聯翩的時候,那隻傲慢巡遊的獵豹抖了一下身軀,巨大的體型肉眼可見地往回縮小,甚至夾住了尾巴,躲到了江陽朔的身後。

現場的所有人幾乎都在同一時刻都感到一陣涼意。仿佛冰冷的海水攜著波濤而來,席卷了整個宴會大廳,冷冰冰的水麵漫過每一個人的腳踝。

一聲獨特而清幽的鳴叫聲響起,宛如從幽冥,從深海中傳來,透過每一個人的耳膜,縈繞在腦海中回**。

高高的穹頂化做星空,九幽相連,太虛垂降。

一隻巨大的,山嶽般的鯨魚,從穹頂中探出它黑白相間的腦袋。

伴隨著神秘古老的鯨鳴聲,大魚的頭部壓著眾人的頭頂緩緩出現在半空。

所有人愣愣地抬起頭,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緩緩地出現的巨大身軀,在那裏,虎鯨的頭幾乎占據了整個屋頂,正在露出那些流暢的線條勾勒的漂亮斑紋。

毫發無傷的上半身,強大的雄健的精神體,不可能是一隻受了創傷的精神體。

何況它也太大了,幾乎擠不進這間屋子,已經沒有必要看下去了。

“行了行了,收回去吧。”路德揮揮手,沒有讓整隻虎鯨繼續展示自己巨大的身軀,他很理解哨兵在向導們麵前的那一點小心思,“一個兩個孔雀開屏似的,搞這麽大陣仗幹什麽?這整條魚擠進來,不得把房子拆了嗎?”

倪霽淡定地回收了自己的精神體,好像還有些遺憾似的。

沒有人知道隻要再多等上片刻,那被鱷魚咬傷的,露出白骨的尾鰭就會在所有人麵前露餡了。

不過,他賭贏了不是嗎?

他笑了起來,看了身邊的江陽朔一眼,

同樣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悄悄投向了向導們所在位置。

那個人,她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