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比起前些日子, 這幾日的京城熱鬧了不知多少倍,街上人流如織,熙熙攘攘, 更多了些平時少見的異族麵孔。

就連江遲暮都忍不住多在那些人身上看了幾眼,惹得那幾人頻頻回望, 大膽些的甚至打算直接上來搭話。

江遲暮自然是拉著楚寧安趕快溜走,他現在哪來的膽子與其他人相處, 生怕楚寧安又要鬧脾氣,倒黴的不還是他!

夜幕已至,華燈攘攘,人群朝著上京最中心不斷湧去,江遲暮一不小心就被裹進人群,被擠得七葷八素,好在楚寧安始終拉著他,兩人自始至終都沒分開。

再回神, 已經到了折月巷尾, 看著幾乎占滿整個折月巷的人群,江遲暮有些懵, “這是在幹嘛?”

往日折月巷雖然熱鬧,可何時有過這麽多人?除卻折月宴,從未如此擁擠過。

更別提現在離折月宴還有一段日子。

“大哥, 今日是出了什麽事, 怎麽擁擠成這樣?”

站在他旁邊,踮著腳不斷朝內觀望的男子看著他愣了神, 呆呆道:“漏影春的青女姑娘今日獻舞, 這消息早都傳遍了, 大夥都趕著湊熱鬧呢。”

江遲暮撓頭, “我之前聽人說,她不是隻會在折月宴上跳舞嗎?”

那男子呼吸都停下來,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是,可近日不知為何,漏影春放出消息,青女姑娘提前獻舞,折月宴自然不是我們這種平頭百姓去的了的,所以今日提前一見,也算是三生有幸……”

江遲暮點頭道了聲謝,便拉著楚寧安擠出人群,他還是有些納悶,“胡姬會在折月宴獻舞,這不是漏影春的傳統嗎?怎麽突然提前了,真奇怪。”

不過好奇歸好奇,他倒也沒有擠進去湊熱鬧的想法。

這麽多人,說是去看青女跳舞,不如說是給他當猴看,更別說江遲暮早就知道別人口中傾國傾城的青女姑娘,是個心懷鬼胎的男人……

楚寧安垂了垂眼,“一看便知。”

“嗯?”

江遲暮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一晃,他下意識抱著楚寧安,差點沒了半口氣,直到落到實處,才拍了拍胸口,埋怨道:“你下次突然飛起來,能不能提前說一句,我嚇得胸口直跳!”

“抱歉。”楚寧安十分誠心誠意的道了個歉,烏色的瞳孔朝他靠近,手掌貼上他胸口,輕拍著,“現在如何了?”

“……”

江遲暮眼皮莫名跳了下,默默推開他,看著不遠處高築在水麵上的台閣,“咳咳,她要開始跳了,快看吧。”

他們站在漏影春最頂上,這地方很少有人上來,江遲暮上次在這裏,就正巧見到了青女。

此時,遠處高台上,鼓樂聲已經響起,青女碧色繡蝶的舞裙在空中翻卷,蝶翼反射著赤色的燈火,他赤腳踩在水麵上,一個動作,就能濺起一片水花,腳腕上的金鈴沙沙作響,明明聲音細微,卻能順著風傳到極遠。

比起江遲暮印象中的他,此時的他才像是真正成為了漂泊千裏的胡地舞姬,舉手投足都能蠱惑人心。

風聲,空氣中的喧囂人聲不知不覺全部消失了,或遠或近的人瞪大眼睛,癡癡望著台上的人,幾乎忘記呼吸。

可江遲暮卻移開了視線,不止如此,他的眉毛也皺緊了,總覺得此時的青女有種詭異的違和感,那感覺……讓他有些不安。

可讓他說哪裏詭異,他又說不清楚。

江遲暮最終隻得將這感覺歸為錯覺,更何況觸目所及,所有看到青女的人,不論是男是女,都是一副目眩神迷的樣子,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完全被攥住了心神,足以可見,他到底有多吸引人。

“……”

江遲暮目光沒忍住朝自己身邊瞟了瞟,卻見到楚寧安神色淡淡,毫無波動的凝眸看著台上,可眼裏卻比誰都冷清,像天上毫無生機的月。

他有些驚訝:“你沒看到他跳舞嗎?”

楚寧安微微偏頭,似是有些疑惑,“看到了,怎麽?”

江遲暮愣住,“那你怎麽沒……”入迷?

他沒說出口,楚寧安卻聽懂了,偏頭掩唇,似乎有些忍俊不禁。

他看向江遲暮時,眼裏還有些殘存的笑意,“你為何如此在意我看不看旁人?”

“我沒有……”江遲暮瞪大眼,莫名有些惱,“我就是看其他人都入了迷,才問問你。”

楚寧安又低頭悶笑兩聲,才道:“你站在邊上,我何必要去看其他人,更何況……一個男人扮成女子,有什麽好看的。”

江遲暮選擇性忽略了前半句,“你怎麽看出來他是男人?”

他知道是因為第一次見麵時,青女不長眼的非要朝他懷裏坐,那硬邦邦的身板,立馬就能感覺出不對。可僅從表麵來看,他的偽裝沒有絲毫破綻,更別提他後來又改了偽裝,體格看著與女子毫無差異,每日與王傲天拉拉扯扯,王傲天也沒被發覺半點不對。

可按理說,這才是楚寧安第一次見他,還隔著這麽遠,他是怎麽發現的?

他眼裏滿是驚異好奇,可楚寧安卻微笑不語了,下巴點了點不遠處,“今日倒是熱鬧。”

江遲暮順著一看,立馬在臨江位置最好的窗前,見到一個穿著黑色衣袍,麵容平淡的男人。

但他的臉色卻立馬變了。

這張臉雖然經過偽裝,可他怎麽會認不出來……

天啟帝。

台上的青女獻舞一曲,便合衣躬身,盈盈一拜,退下了,任憑金花砸穿了舞台,也不曾回頭看一眼。

蜷縮在舞台後麵,麵容憔悴,衣衫襤褸的男人,瘋了似的竄了出來,手腳並用的朝著台後的青女靠近,臉上滿是青紫傷痕,“青女姑娘!青女!”

守在後台的小廝侍衛顯然不是吃白飯的,立馬將人摁在地上,“我們青女姑娘有客要見,你是哪來的乞丐,怎麽混進來的?”

王傲天拚命掙紮,滿臉都是泥土,大聲喊著:“青女,青女!等等,我是王傲天啊!你別走,你看看我!我來找你了!”

可任憑他把喉嚨叫爛了,那個穿著碧色舞裙的身影,都腳步輕盈,從未回頭,連一個眼神都未曾丟下來。

直到青女與她的侍女離開,侍衛們才撇著嘴,將王傲天如同一塊垃圾丟到了沿河的泥地裏。

“哪來的失心瘋,白日做大夢呢,居然想見青女姑娘,嘖嘖……我們這種日日守在漏影春裏的都難能見她一麵,更何況你這臭乞丐?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就留你一條命,放在往日非要打斷你的腿不成。”

同行的侍衛勾肩搭背的離開,嘴裏還不幹不淨回味著方才那傾世一舞,滿臉沉醉。

王傲天掙紮著爬起來,淚水把臉上的泥水都衝幹淨了,那一道黑一道白的臉更顯得滑稽可笑,他愣愣看著燈火最盛處,到此時依舊不可置信,為什麽之前跟在他屁股後麵親親熱熱叫著王公子的人,會連一眼也不肯看向自己。

自他被揭穿了剽竊之後,不僅之前跟在他身後阿諛奉承的人跑了個精光,他落宿的富商家更將他趕出大門,隻得流落街頭,食不飽腹。

就連係統,也像是死了一般,再也沒說過話。

恍惚間,之前穿入小說,升級打臉,坐擁後宮三千的事,像是一場夢境。

王傲天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打算去見見原著中的後宮青女,至少這女人對他情根深種,不會因為外界的流言將他棄之如履,可沒想到他連漏影春的大門都邁不進去,好不容易混到青女身邊,她更是一副完全不認識自己的樣子。

王傲天渾身濕透,失魂落魄的站在泥地裏,終於忍不住一屁股坐進泥裏。

他瘋了似的回想原著,在凡間他有十個後宮,可如今出場的隻有兩個,其他什麽江南名妓,雪域聖女連個影子都沒出現。

唯一露麵的兩個,還有一個因為人牙子案提前告破,根本沒機會接近。

他現在該怎麽辦呢?

他雙眼發直的啃著指甲,絲毫顧不上甲縫裏全是泥巴,過了半天才突然狂喜,“長安王府……劍尊……對,我可以修仙!我能修仙!”

他有些興奮的朝著長安王府跑去,“江遲暮,去找江遲暮,等到劇情裏劍尊獲得傳承,我就能修仙了……”

江遲暮看著一頂小轎從小巷悄無聲息的抬到天啟帝樓下,心裏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披著白色兜帽的女子嫋嫋婷婷的下轎,走上樓閣,不卑不亢的朝著站在窗前的天啟帝一拜,揭開兜帽,那張臉分明是不久前還站在台上的青女。

天啟帝放下手中的佛珠,一旁的太監立馬低聲道:“青女姑娘,陛下請你走近些。”

青女微微垂眼,像是十分羞怯,站在了天啟帝身前,然後被捏著下頜抬起頭。

站在身前的男人一臉溫文,可眼裏卻壓抑無比,直到對上她的眼睛,眼裏的暴虐才漸漸消散,唇角輕勾,顯然是十分滿意。

“很好。”

他鬆手,太監立馬執著帕子上前,將陛下的手指一根根擦淨,佛珠滾動的聲音又冰冷的響起來,一顆顆,節奏平緩。

“挑個好日子冊進宮中,需得盡快些。”

天啟帝看著女子跪在地上,輕輕抖動的身子,露出一個溫柔無害的笑來。

江遲暮的臉色不自覺難看起來,抓緊了楚寧安的衣角,“皇帝要把青女迎進宮裏?”

雖然隔得遠,聽不見聲音,可兩人那番互動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更何況青女還毫無反抗神色。

楚寧安卻顯得很平靜,淡淡開口,“皇帝要冊人,任誰也阻攔不得,你不願他入宮?”

“不是……”

江遲暮下意識反駁,又有些煩悶,“他可是男人啊,況且他早對王傲天有了心思,突然進宮也太奇怪了。”

“……算了,他既然沒拒絕,心裏或許有他的打算。”

江遲暮想了半天,還是歎了口氣,不再糾結這事,畢竟看青女的樣子,他也不像突然得知這事。

但他多少有些心情複雜,幹脆拽著楚寧安的袖子,“走吧,我們還是直接去天星台看星星吧,再晚些生辰就要過去了。”

江遲暮可沒忘,曾經說好和楚寧安一起去天星台觀星,既然參商已經把楚寧安帶上過天星台,他上次說的楚寧安不能進天星台自然作廢。

他已許久沒過過生日,讓他說些想做的事,也說不出來,幹脆在街上逛逛,吃吃喝喝,買些好玩的再上山,可現在他根本沒興致了,還不如直接去天星台。

楚寧安挑了挑眉,倒也沒問,兩人便一路朝著天星台走去。

星月如鉤,越朝天星台靠近,就越能感覺到天幕的明淨,星月的皎潔。

江遲暮沒忍住停下腳步,看著頭頂,“你有沒有覺得……”

楚寧安回頭看他。

江遲暮緩緩皺起眉頭,望著遠處烏沉沉的天空。

“京中的星星之所以暗淡,是因為被什麽擋住了?”

楚寧安微怔,仰頭直視這片天幕,夜風清寒,卻沒吹散一直聚積在天幕的霧霾,因此遠處的天空就顯得格外沉悶,像是被紗蒙住一般,唯有靠近天星台的地方,那片紗才像是薄了些,露出依稀的星子。

他沉默片刻,像是在思慮著什麽,片刻後輕聲開口,“像是……雲。”

江遲暮點頭,“是,很像。不過哪有濃成這樣的雲,還全聚集在京城上空?”

據他所知,其他地方的天可不像京中這樣,一到夜晚,星星都清晰可見。

楚寧安垂下眼,“大抵是天上有人放不下地上的人吧。書上不是道,白雲在青天,可望不可即,若有人看著雲,自然雲也看著人。”

江遲暮眨了眨眼,或許是盯了太久天上,他眼睛有些酸,一眨便掉下一顆淚珠,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江遲暮揉眼睛的手被楚寧安捏在一邊,他聲音有些無奈,“你方才摸了多少東西,怎麽就去揉眼睛了?”

楚寧安不知從哪摸出一張帕子,捏著一角輕輕點在江遲暮眼尾,聲音帶著點說不清的溫柔。

“為什麽哭?”

江遲暮抽了抽鼻子,別開頭,“我可沒哭。”

兩人一路進了天星台,居然沒見到參商阻攔,準確來說,一路上他們連半個人影都沒見到,就連廟宇重重,僧人眾多的寒星寺,都漆黑一片,像是死寂了一般。

直到站在那座頂天立地的塔前,江遲暮才有些震撼的瞪大了眼,“怪不得……天星台不會隨意讓人進來,這裏居然是這種樣子。”

鏽蝕的鐵塔冰冷森寒,與“天星台”這個名字沒半點關係不說,更有些詭異難言的氣息,江遲暮實在很難想象這是參商住著的地方。

按理說,來了別人的地盤,他是該跟參商打聲招呼,不過鑒於楚寧安似乎不太喜歡他,況且兩人在這站了這麽久參商也沒出現,江遲暮還是決定不提這個了。

鬼使神差的,江遲暮避開了那座黑塔,好在山頂多少有些巨樹,雖然其下雜草叢生,已經許久沒人來過,可稍稍清理,坐著也很是舒服,至少比那座塔給江遲暮的感覺好多了。

天星台不愧叫天星台,這遠比江遲暮在長安王府看過的那場流星雨要震撼許多,天上的星星挨挨擠擠,如星砂一般,流光點點。

江遲暮在現代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星星,今天卻能在一片天空見到。

他一時有些失語,愣愣抬著頭,直到脖子酸了,被楚寧安微涼的手捏住後頸,指尖輕輕摩挲,將僵硬的肌肉慢慢揉開。

江遲暮輕輕抖了一下,卻沒躲。

他還是看著天空,有些愣神,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麽。

“楚寧安,你真的很奇怪。”

楚寧安從頭到尾都在看他,雖然眼神一直在天上,但他哪能感覺不出灼灼的目光,幾乎要把他盯個對穿。

他眯起眼,覺得心煩意亂,可那種情緒卻不止是煩。

“天上的星星那麽好看,你一直看我做什麽?”

微涼的指尖從後頸,摸到喉結,又輕輕捏著他的下巴轉過去,楚寧安彎了彎眼尾,似乎有淡淡笑意。

江遲暮不得已抬眼與他對視。

“你若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兩人坐的太近,淡淡的無有鄉氣息就彌漫在他唇邊,江遲暮瞳孔縮了一瞬,下意識便捂住楚寧安的唇,神色慌亂,“你……別靠過來了,太近了。”

他下意識咬住唇,呼吸不由得加快,整個人都有些緊張。

楚寧安悶笑出聲,炙熱的氣息打在他手心,平時並不會多加在意的地方,此刻卻敏感的發癢,江遲暮迅速收手背在身後,手指蜷在一起,摳弄掌心軟肉,骨節微微泛紅,即使如此,癢意也並未消散。

“好。”

楚寧安眼尾彎了彎,微微傾身,額頭與江遲暮相抵,清亮的黑瞳占滿視野。

“我不會隨意……親你。”

江遲暮被最後兩個字震的眼神發愣。

楚寧安眼裏笑意更濃,捏著江遲暮的手按在一邊,兩人靠的更近,他聲音微軟,帶著些說不出的的祈求。

“我現在想親你,可以嗎?”

江遲暮瞪大眼睛,第一時間便是拒絕,“不行……不行……你別這樣,你給我時間想想……”

楚寧安眼尾勾起,用鼻尖輕輕蹭了蹭江遲暮的鼻尖,“好,我給你時間想。”

江遲暮鬆了口氣。

卻聽到楚寧安眯起眼睛,薄唇微張,不緊不慢的。

“三……”

江遲暮沒反應過來。

“二。”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瞳孔發顫,慌亂的看向楚寧安。

“一。”

楚寧安輕笑了一下,神情忽然淡下來,眉眼鍍著冰冷的月色,捏著江遲暮的後頸,毫不留情。

鋪天蓋地的無有鄉氣息冰冷微澀,溢滿鼻息。

江遲暮驟然瞪大眼。

下唇被不輕不重的咬了一下,微冷的舌尖撬開唇舌,裹挾著清冷的無有鄉,此刻卻濃烈的讓人目眩。

他不由自主攥緊了楚寧安的前襟,用力推著,可卻被楚寧安微冷的指尖鑽入指縫,用力扣緊。

掙脫不開,無可抗拒。

他頭暈目眩的被吻著,到最後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有沒有掙紮,也或許是沒力氣抗拒了,隻剩下發木的大腦和微微刺痛的舌尖。

江遲暮就這麽木木愣愣的被親了不知多久,放開時,竟也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看著楚寧安殷紅的唇瓣。

沾著水光,滿是潮意。

他一頭紮進楚寧安胸前,渾渾噩噩,含含糊糊的開口,連舌頭都捋不直了。

“完了。”

這下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