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江遲暮暈乎乎的閉緊眼睛, 抬不起頭,整個人順著耳朵一路紅到脖子。
之前不管楚寧安再怎麽對他,可那些蜻蜓點水的吻, 再怎麽說都是趁人不備,江遲暮從來沒有回應過。
可剛剛是怎麽回事?
他明明……他明明可以推開他的, 就算咬傷楚寧安的舌頭,也是他自作自受。
可他居然沒有過半點反抗的念頭, 還,還……
江遲暮又縮了縮腦袋,恨不得像隻鴕鳥,將腦袋塞進地裏,這樣就不必再麵對楚寧安。
山上忽而起了一陣風,卷著薄霧,讓人衣角生潮,濕冷氣撲麵而來。
江遲暮情不自禁瑟縮了一下, 可還是不敢抬頭, 索性將腦袋死死埋在楚寧安肩上。
楚寧安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聲音帶笑, “怎麽不願看我,害怕?”
江遲暮哽了半天,有些咬牙切齒, “你還好意思跟我說話?楚寧安, 你從哪學的這些無賴招式,這就是你說的……給我些時間?”
楚寧安靜靜抬頭, 看著從四處不斷湧出的漆黑薄霧, 方才繁星璀璨的天際, 此刻卻像是被濃霧潑滿, 隻剩下一片邪氣四溢的深淵。
斑駁的霧氣裏,或隱晦或惡意的窺探視線緊緊黏在他身上,或者說他懷裏人的身上。
楚寧安緊了緊手臂,將江遲暮**在那些視線下的皮膚全部遮住。
他聲音帶著淡淡笑意,“不夠嗎?那下次我便多數幾秒。”
“你還敢有下次?”
江遲暮被氣的七葷八素,掙紮著抬起頭,要與他理論,卻被一隻手輕輕蓋住了眼睛。
“噓,別睜眼。”
楚寧安掌心的涼意順著眼皮滲進來,江遲暮才發現周身愈發冷了,他莫名有些不安,想拉開楚寧安的手,“你放開……”
楚寧安將一指豎在他唇邊,淡淡的無有鄉味道充斥耳鼻,掩蓋了周身逐漸飄起的腥臭血氣。
“噓——”
他聲音帶笑,“別睜眼,我有話問你。”
“……”江遲暮掙紮的動作頓住,捏著楚寧安手掌的指頭僵了僵,感覺有些不妙,還是硬著頭皮問:“……什麽話。”
天幕似乎低了些,細看便能發現濃霧正不斷朝著地麵壓來,如萬鈞山嶽,鋪天蓋地之勢,似乎下一秒就要直撲過來,他們周身已裹上一層淡淡的霧氣,陰冷濕涼。
“你可以推開我的,為什麽不?”
江遲暮驀然睜開眼,瞳孔顫動。
剛被吻過的唇還帶著點潮意,被冰涼的指尖重重蹭過,曖昧難言,楚寧安低笑了一聲,“到最後,你還想回應我。”
江遲暮像是僵住的鵪鶉,呆呆縮在楚寧安掌心,訥訥難言,“我……我,不是的,我沒有。”
楚寧安若有似無的笑了一聲,“你在騙自己嗎?”
江遲暮慌慌張張去掰他的手,“楚寧安,你怎麽突然說這些,我……我從來沒想過這些事。”
他的力道被輕輕鬆鬆化解開,楚寧安輕聲道,“我說過,我會給你時間想,你有很多時間,包括現在……”
江遲暮坐立難安,像是被他的手一葉障目,困在幽深難言的監牢裏,他有些喘不過氣,下意識摩挲著楚寧安的手,低聲道:“你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楚寧安低低歎息,看著不斷朝他們湧來的黑霧,“好,你慢慢想。”
黑霧已近在咫尺,一抬頭便能撞上,腥臭的氣息隨風蔓延著,楚寧安神色冷淡,隔著濃霧對上遠處的一雙碧眸。
汙穢的霧氣貪婪的朝江遲暮探出觸手,像是被什麽極其美味的東西吸引,卻在即將接觸這份絕佳的血食時,被一隻手擋開。
黑霧暴怒的抖動起來,朝著攔路之人湧去,有生命般在他掌間穿梭,數不清黏膩又冰冷的東西吸附在蒼白的血肉裏,瘋狂汲取吞噬。
轉眼間,楚寧安的手掌便淪為一片白骨,緊接著,鮮紅的血肉又不斷生長,瞬息就填滿了白骨,繼續淪為飼育的血食,可他的神色卻沒有半點波動,一隻手始終緊緊蓋在江遲暮眼睛上。
“楚寧安,我真的想不出來,我從來沒考慮過……這種事,你……你不要逼我好不好,你多給我點時間。”
江遲暮垂頭喪氣,他現在把自己亂成一團麻的腦神經捋順都難,說話都差點咬了舌頭。
站在邪霧中的女人嘴角勾出嘲諷的弧度,與江遲暮有幾分相似的臉美豔妖邪,輕蔑森冷的看著楚寧安,如一條冰冷的蛇。
楚寧安深深與她對視一眼,仿佛一瞬間深陷阿鼻地獄,眼瞳灼痛,泛出淡淡的血色。
黑霧有些狂躁的湧動起來,不再滿足於一個手掌,貪婪的朝下蔓延,直到吞沒手腕……小臂……直至整個右臂都淪為一片森然白骨。
他卻神色未動,任由濃霧覆蓋半身,直到指骨陷入一片格外渾濁冰冷的區域,才忽然勾起唇角,掌心用力,捏住了那片渾濁之物。
黑霧突然全部僵住,然後瘋狂的顫抖退縮,像是被抓住了命脈,恐懼無比。
楚寧安已從通紅變得有些森白,失去焦距的瞳孔緩緩對準女人,眼底漠然,吐出一個無聲的字。
“滾。”
女人冷漠且忌憚的看向他,眼底已無了剛才逗弄螻蟻般的神色,黑霧瑟瑟發抖,縮在她身後,如一頭翻滾的巨獸。
江遲暮躊躇遲疑的低聲道:“你再給我些時間,折月宴快到了,到那時……我給你答案,好嗎?”
楚寧安溫聲道:“好。”
他鬆開手的一瞬間,漫天的黑霧與女人消散殆盡,隻剩下蕭蕭的風聲伴著淺淡的星輝傾瀉而下。
楚寧安微微掩下睫毛,柔聲道:“那便聽你的,折月宴,我會等你。”
折月宴在乞巧節,還有一個月餘,江遲暮倏然鬆了口氣,雖然拖下去不過是慢性死亡,可他現在根本想不清這些事,心裏全是迷茫與煩亂。
楚寧安和他……
江遲暮心煩意亂,火燒屁股般從地上跳起來,左右四顧而言他:“楚寧安,太晚了,我們先回去吧。”
楚寧安還坐在樹下,卻靜默著沒開口,直到江遲暮疑惑的低頭,他才低下頭,輕輕朝江遲暮伸出手,衣袖落下,漏出一截皓月似的腕。
他聲音有些輕,像是撒嬌似的,尾音微微拖長。
“小九,坐了太久,我起不來身,你拉著我。”
“……”
江遲暮愣愣看他,長的引人矚目的睫毛在眼皮上抖個不停,楚寧安的手卻一直穩穩擺在他身前。
他忽而有些麵紅耳赤,夾雜著說不清的心煩意亂,拉著楚寧安的手,一用力,將人牽起來,便大步將人拉著朝山下走去。
隻是從頭到尾,他都沒鬆手,也沒回頭,聲音嘟嘟囔囔,哽在嗓子裏,誰也未曾聽清。
“多大個人……還撒嬌,要我牽居然找這種借口?”
因此,他也沒發現楚寧安自始至終都失去焦距,黯淡無光的瞳孔,如蒙著薄霧的上京天際。
直到兩人離開,隱藏在各個角落的黑霧才緩緩鑽出,繚繞在山間。
黑霧中站著一個女子,容貌極盛,身後曳著繡銀的碧色飄帶。
濃稠的霧氣如傾瀉般朝她湧去,從深碧的瞳孔到乳白的雪肌,霧氣衝進皮膚,依稀可見皮膚下蠕動的黑紅血管,帶著摧毀人心的妖邪。
她冷冷看著離去的背影,眼神閃過一絲失望,但這情緒也僅僅持續了片刻,就消失無蹤,一雙碧眸如同毫無生機的玻璃。
她冷淡道,“魘在削弱,星官,你偷懶了。”
參商張了張嘴,臉上有些無措,卻沒有反駁。
他搓了搓外袍上繡著的黑紅咒文,那些咒文與他的眼睛一樣,散發著可怖的血光,低聲道:“我前些日子下山了幾趟,是我的過錯。”
“去見那孩子?”
“……”參商愣住,小心翼翼的查看她的臉色,顯然不清楚她是如何知道的。
青搖厭惡道:“你的身上全是腐敗的味道,和那些惡心的血祭品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參商有些難過,“青搖,別這麽說,他是你的孩子。”
青搖抬起手臂,猩紅的魘親昵的依附著她,在血肉中鑽進鑽出,明明是極其痛苦的體驗,可她卻神色平靜。
“我的孩子?一個愛上寧朝皇室的玄枵血脈?很快就不是了。”
參商臉色難看,“青搖!你瘋了!他們的婚事明明是你冒充了我一手安排,你現在說這話是想做什麽?”
青搖眼神厭惡,“他愛上那個皇族可不在我的計劃中,一個傾慕寧朝皇室的玄枵人,嗬……”
她嘲諷的笑了笑,卻沒繼續說下去,隻是輕柔的把玩著手心的魘,神色緩和下來,“放心,我不會讓他死的,他終究有玄枵全族的血脈,我怎麽會輕易放棄他呢?”
“倒是你,星官,不要多管閑事,守好這些魘。”
參商欲言又止,低頭看著在身體裏鑽進鑽出的濃黑魘氣,還是歎了口氣。
“你總該告訴我你打算拿小幺做什麽,他……是個好孩子。”
青搖淡淡看了他一眼,拂袖離開,“我來中原的目的從沒變過,星官,別忘了那些枉死的玄枵族人。”
“我回來後,魘會加強許多,這些日子你便好好待在山上,別再四處亂跑了。”
她的背影與魘一起消失在眼前。
參商神色有些難過,攥緊了手掌,滴落的鮮血在接近地麵的一刹那,就被湧上來的魘瞬間吞沒殆盡。
可他卻始終沒鬆開手,愣愣的注視著那些盲目的吞噬著血液的魘,像是看著一場深不見底的異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