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天星台上, 是一座汙黑的鐵塔, 鐵塔曆經數年,外皮已被侵蝕的凹凸不平,布滿紅黑交加的鏽跡。塔身四周,布著數條雕滿血紅咒文的鐵鏈, 鐵鏈末端死死釘在地下。
整座塔便這樣矗立在上京最高的山上, 直直插進天際,在雲間投下扭曲而龐大的黑色倒影。
若有人夜晚來到天星台, 便能見到鏽塔四周彌漫著層層疊疊的濃霧,如湧動的潮水, 翻湧不休, 遮擋了本就晦暗的上京天際。
若不是九百九十道枷鎖層層困鎖, 那邪氣大概早已噴湧而出, 吞噬上京。
不過從山下看, 隻能看到一片隱在雲霧中的樓閣,因此,即使半山腰的寺廟香火繁盛,香客眾多, 也從未有人見到過天星台的真貌。
隨著黎明將至,深淺不一的汙穢霧氣也愈發清晰, 將微明的天際染得漆黑,從極遠處都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見到參商——
翻滾不休的黑霧像是脫閘的洪水, 全部朝他噴湧而出, 沿著四肢百骸侵入身體, 參商的睫毛顫了顫, 緊閉的眼慢慢睜開。
隻是此時那雙眼, 卻不再像是之前那般溫和柔潤, 泛著淺淡的粉紅,而是血氣彌漫,孽海滔滔,仿佛翻滾著血海冤孽。
咚——
寒星寺的撞鍾聲響起來,昭示著從此刻起天光大亮,晨曦初升。
他唇角泛出個淺淡的笑,慢慢走進汙穢的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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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我就不信,今日奈何不了這黃大仙!你們去把院牆各處守著,今日一定要把它蹲出來!”
江遲暮一進王府院門,就見團圓叉著腰,臉上是罕見的氣惱。
他沉悶的心情鬆快了些,笑著問道:“是誰招惹我們團圓了?居然搞出這麽大架勢。”
團圓一想到剛才自己那副樣子都被夫人看到了,圓臉微紅,雙手攥著,腮幫子鼓起來,“夫人,我不是故意鬧事,隻是這些日子府裏但凡買些活雞活鴨,一夜都過不了,第二日便會消失不見。奴婢們之前設了些籠子,也一無所獲,今日實在是氣狠了,一定要把它抓出來!”
江遲暮哭笑不得,“王府也有黃鼠狼?”
團圓也有些費解,“照理說,院牆各處都封的好好,黃皮子進不來,可雞鴨日日丟個沒完。前些日子黃廚子買的牛棒骨,雖然因為沒肉,沒被叼走,可上麵那牙印,生生就是那種畜生的!”
她忽而想起這事多少是他們下人辦事不力,有些不好意思的推著江遲暮進屋,“夫人不必憂心,團圓會處理好此事的,你進屋喝粥,王爺猜到您要回來,特地令我們早早備好的。”
江遲暮心裏莫名一跳。
楚寧安現在在府中?
這會兒,團圓已經把他推進門檻,合上了門,還喚著侍候的下人走遠些,別打擾王爺夫人。
楚寧安穿著身輕便的寢袍,坐在窗前,支著下頜翻書,見他進門,也不說話,用那雙眼暼著他,眉目含笑。
江遲暮本打算質問他的心,被他一看,就莫名軟了。
他一屁股坐在楚寧安旁邊,扣了扣指頭,好不容易做好心理準備,想問問他昨晚為什麽會去燒書。
“奔波一晚未眠,累了吧,喝粥。”
楚寧安把擱在小幾上的一碗粥推過來。
江遲暮好不容易理順的腦子,一下子又清空了,呆呆抬眼看了看他,嘴唇微張。
楚寧安屈指點了點桌麵,“怎麽,不想喝嗎?”
他捧起粥碗,捏著勺子攪了攪,輕吹兩下,遞到江遲暮嘴邊,“你一早沒進食,吃不得油膩,先墊墊肚子。”
江遲暮終於回神了,推開他的手,結結巴巴,不可置信,“楚寧安,你,你跟蹤我?”
楚寧安垂眸,看著微微撒出來的白粥,神情看不出喜怒,隻是垂在眼尾的睫毛,有些淡淡的落寞。
江遲暮莫名就有些慌了,但還是皺著眉,“你昨日不是出去了?怎麽會知道我去哪了?楚寧安,你這樣是不對的我跟你講!”
過了很久,楚寧安才放下粥碗,偏開眼,“昨夜我確實是有些私事,辦完便回了尚書府,卻沒見到你。問了團圓才知道,你已直接回王府,我便回府找你,可王府也不見人。”
“……”
江遲暮愣住了,抓了抓腦袋才想起,昨天怕團圓醒來找不到自己,就留了個紙條,說自己先回王府了。
他本以為楚寧安這種大忙人,估計今日又要很晚才回來,沒想到他居然一早回家等著自己?
江遲暮頓時尷尬了,覺得這場景,怎麽看都像是自己不對。
他硬著頭皮,“我昨日確實也有事出去,怕你們擔心,才說先回府了。”
楚寧安的指節微微用力,清瘦的手背浮出淡青血管。
“……”
他低聲說了什麽,江遲暮沒聽清,撐著桌子朝他那裏俯身,這下終於聽清了。
“他便……那般好?值得你拋下我?”
楚寧安抿著唇抬頭,眼下有淡淡青色,微微血絲浮現在眼底,睫毛有些支撐不住般的顫抖。
顯然是沒睡好。
江遲暮被他這幅眼底泛紅的樣子搞懵了,半點才反應過來,“啥?你說參商?”
他瞪大眼,“什麽啊,我和他可沒半點關係!什麽拋下你?你說的什麽話,我又不是……”
渣男。
楚寧安定定看了他片刻,輕吸了口氣。
“他曾數夜來王府找你,我前些日子雖忙了些,可偶有幾次前去看你,都能撞見他與你一起,言笑晏晏,相得甚歡。”
“可我卻記得,這些日子僅僅與你見了幾麵,得到的卻是這幾日不想見你的話。在你心裏,我可是連一個小小國師都比不過?”
江遲暮瞪大眼睛,“楚寧安,你在瞎說什麽啊?我和他就是朋友而已。”
“朋友?相談一夜的朋友?”
楚寧安極其緩慢的笑了一聲,“我也曾想過,若我有國師那般呼風喚雨的本事,是否我就能與他一樣,與你徹夜不歸,縱情相處。”
江遲暮終於聽不下去了,滿臉糾結,“徹夜不歸?你說的都是什麽啊?我和他是真的有正事處理,你不要胡思亂想行不行?”
楚寧安唇抿的發白,“他便值得你這般維護?”
“……”江遲暮看他眼底的紅色愈深,感覺腦袋發疼,糾結好久才沮喪道:“如果你不喜歡他,我以後少與他見麵就是了,你別這幅樣子。”
楚寧安似乎被他哄好了些,低聲問:“此言當真?”
“當真,當然當真!”
江遲暮一臉認真的保證,楚寧安終於又恢複了正常,不再是那副小媳婦一樣的委屈樣,輕聲道:“這粥涼了,我命廚下再送來一碗。”
江遲暮留在原地,腦袋還有些發懵,本來腦子裏準備質問的話全部消失無蹤了,隻殘留著楚寧安那半是不悅,半是委屈的神色。
過了半天他才回過味來。
楚寧安這別是吃醋了吧???
他就說怎麽感覺這麽奇怪,他上輩子偶然看過的狗血劇,女主不都是這麽質問男主的嗎?這個時候男主應該說什麽來著……?
我和他隻是朋友,既然你這麽想我也沒辦法,你能不能不要無理取鬧。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感覺臉上發熱,他就說這些話怎麽這麽耳熟,他不就剛剛說過?
楚寧安正巧端粥進來,連忙為他拍背順氣,有些擔憂,“怎麽嗆著了?”
江遲暮用力搖頭,把奇奇怪怪的念頭從腦袋裏清除,半天才止住咳嗽,可一見到楚寧安又覺得別扭,幹脆端著碗一口氣將粥端了,才喘了口氣。
“慢些喝。”
楚寧安指尖點了點他唇角的粥粒,江遲暮腦子裏一瞬間居然又冒出電視劇裏一些奇奇怪怪的畫麵,連忙擦幹淨嘴巴。
“你今日為何沒去府衙?”
他努力把話題轉向正常的方向,心裏也有些奇怪,按楚寧安的忙碌程度,他怎麽也不會閑下來,更何況今日也不是休沐。
楚寧安悶聲笑了下,“你可記得今日是什麽日子?”
江遲暮茫然,“今日……四月十七啊?”
他忽然想到什麽,瞪大眼睛,“四月十七……”
楚寧安指尖碾了碾,忍住觸摸他眼睛的衝動,含笑道:“今日是你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