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2500加更)
昏黃燈火下, 楚寧安晃了晃被灼傷的指尖, 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那道灼傷紅痕漸漸變淡,隱在了白皙的皮膚下。
他若有所思,忽而朝房頂黑暗的角落看去。
縮在黑暗裏的江遲暮不敢呼吸, 捂緊了嘴, 好在楚寧安很快便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閣門嘎吱一聲關上, 江遲暮長喘一口氣,不可置信道:“為什麽……楚寧安會在這裏?”
參商依舊很懵, “你問我?我不知道啊。”
江遲暮問的其實是自己, 他睜大眼, 滿目迷茫。
楚寧安自出府後, 便忙的不行, 因此江遲暮醒來時沒見到他並沒覺得驚訝,隻想他是被官衙的人叫走了。
可楚寧安卻出現在這裏,他燒的那本冊子,正是江遲暮剛剛看過的那本, 難不成他知道他們在查這件事?
不,絕不可能。
從他和參商起意, 到進入翰林院,不過花了一盞茶, 楚寧安就算用最快的馬, 也不能立即趕到, 更別說知道江遲暮要查的是什麽, 還準確毀掉。
唯一的答案是, 楚寧安也在查這件事, 他還想掩蓋一些事。
“……”
江遲暮這下更糾結了,抓著腦袋,這有什麽可隱瞞的嗎?
參商看他這麽糾結,連忙出謀劃策,“你看,我們剛要查什麽,楚寧安就來搗亂,我就說他是個壞人!你現在跟我走還來得及,再晚事情就真的不由我控製了。”
江遲暮沒想到他還沒放棄帶著自己私奔的念頭呢,一下子滿是陰謀的腦袋就被打亂了,哭笑不得的擺手。
“算了,他雖然把冊子燒了,可我剛剛已看過了,確實是你算出我們八字相合,還親自挑了良辰吉日,很多細節都寫的很真實,不像皇帝自己杜撰的,更何況當時去了許多官員,他們總不能捏造……”
參商怔怔道:“可我真不記得此事了,難不成當時我在夢遊……”
“或許是,有人冒充你。”
江遲暮目光沉重,雖然這個選項聽起來很離譜,但結合一切,居然是最有可能的。畢竟參商一年四季都不見外人,若有人能做好外表偽裝,就算言行有些許紕漏,也不會讓人起疑。
他抓著參商,認真道:“你認真想想,是否有那麽個人,能夠模仿你的外表,隻要有七八分像就足夠了,這人一定與你有些關聯,說不定是你的族人,或者與你相同的……
江遲暮說不清參商是神仙還是妖怪,選擇跳過這個話題。
參商迅速反駁,“我沒有族人,我是……咳咳,總之我是獨一無二的!”
”至於仿冒,本國師這種美貌,這種飄飄欲仙的姿態,你看像是誰能模仿的嗎……咦……等等……”
參商突然晃了晃腦袋,眼神發懵,“我……我……”
江遲暮以為他想到什麽,精神一震,“什麽?!”
參商雙眼發直,“我……困……了……天要亮了。”
江遲暮抬頭,才發現天邊有點點霞光撕裂夜幕,看起來不久後,就要日出了,參商的眼睛慢慢閉起來,不知是困了還是躲避光線,整個人都像是突然“死”了一般,沉寂下去。
“我得回去了……”他朝著江遲暮擺了擺手,便輕飄飄的朝著屋外飄去,直接把江遲暮丟下了。
“誒?等等啊……”
江遲暮喊他,他卻像是沒聽見一般,轉眼就沒了人影。
“……”
江遲暮靠在閣門上,神情若有所思,雖然參商天一亮就要睡覺,可他總覺得這次的時機太巧合了,參商正巧想起了什麽,天就亮了,有這麽巧的事?
但他現在也無可奈何,更何況,還有個更麻煩的人讓他心煩意亂。
楚寧安。
他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絕對有事瞞著自己!
江遲暮打定決心,今天回去就要找楚寧安問個清楚。
眼看著外麵公雞打鳴,天光漸漸亮起來,不久後,就會有人來點卯上衙了。
好在江遲暮還掛著個翰林的虛銜,貿然出現在這裏也不會有人起疑,江遲暮趁巡衛從門口離開,找了間偏僻無人的書閣,閉著眼眯了會,打算等翰林院的人都來了,就找個機會混出去。
可或許是這一晚事情太多,江遲暮一閉眼就睡了過去,等醒來時,外麵已是天光大亮,還有些吵嚷,人聲喧囂的能掀翻天花板。
江遲暮心裏一緊,難不成是有人發現起居注被燒了,在抓人?
他將門打開個縫兒,才發現吵鬧聲離他很遠,應當是有其他的事,才鬆了口氣,暗搓搓沿著牆根朝外溜。
翰林院大堂裏,或許是第一次站了這麽多人,就連許多骨頭腐朽,說話都不利索的老大人都重新坐到了堂中。
可主角卻是個十分稚嫩的年輕人,穿著身新製的長衫,手裏拿著折扇,稱得上文質彬彬。
穿著翰林長衫的中年人擄了擄胡子,朝著幾位老大人行了個禮,“張大人,王大人,此人便是京中近日聲名鵲起的文壇新秀,王傲天。今日正巧趁著引薦此人的機會,眾人以詩會友,真是件妙事……”
……
江遲暮本來都打算從側門溜了,可終究耐不過好奇,想知道到底是什麽事讓一群文縐縐的人吵成這樣,還是繞了回去。
沒想到,見到的卻是這副場景。
許多穿著官袍的人怒發衝冠,吵得帽子都掉了,還有幾個老大人坐在椅子上,被周圍的人按著人中,許多人拖著官袍跑來跑去,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這些人之中,好像還跪著個人。
江遲暮看熱鬧的心更盛,又走近了些,才發現那張不可置信,痛哭流涕的臉無比熟悉,不正是他的老熟人,王傲天嗎?
江遲暮腦子裏一下就冒出他前些日子塞到翰林院的那本詩集,他還想著這麽久怎麽還沒人發現,看來終於是暴露了,這暴露的場合還有點巧呢?
不過出於某些原因,江遲暮沒打算讓王傲天看到自己,他找了個隱蔽的角落,看了會兒熱鬧,就打算悄悄離開了。
一扭頭,卻對上一張許久未見的臉,溫文爾雅,青袍袖子挽著,露出一截清瘦有力的腕,白皙的手上捏著本書,像是書看到一半,被聲音吵得出來看看。
對上江遲暮的目光,他像是有些驚喜,正了正衣冠,朝他行禮,“江兄,許久不見。”
居然是林知酒。
江遲暮上下打量他一番,看到他微微泛白的袖角,和沾著灰塵的下擺,靴子上還沾著泥,也不知是怎麽搞上去的。
顯然,他這些日子過得不算太好,原因估計與之前一樣,依舊是所謂的名不副實,有人比他更適合當這個狀元。
不過現在……就不一定了。
江遲暮指了指人群聚集處,挑眉,“你不去看看?解解氣?”
林知酒輕輕搖頭,“與林某有何關係?林某隻是聽聞門外喧嘩,來看看是否出了什麽事。既然是這種小事,自然不必在意。”
他唇角微微勾起,“倒是江兄,今日是特地前來看熱鬧的?”
江遲暮望著那雙淡泊平靜的眼,居然產生幾分被看透的感覺,像是他早已知道這件事是出自他手,不過林知酒既然沒有問,他自然是安心裝傻,搖頭道:“沒,我也是偶然路過。”
林知酒輕輕頷首,笑道:“這不是罷了。”
江遲暮目光突然瞄到他手裏那本書,看著那些熟悉的鬼畫符,腦子突然熱了一下。
他想起來了,他曾在之前的夢境裏見過原身的娘讀一本書,書上的文字看著十分熟悉,就是他曾見過林知酒讀過的鬼畫符!
他扯著林知酒的袖子,熱絡道:“林兄,我有件私事想問你,你帶我去你辦事的地方吧,最好人少些!”
林知酒便又帶著他來了上次曬書的那個偏僻院子,依舊十分冷清,不過比起上次院裏都是書,這次院裏卻擺著一個個……花盆?
江遲暮目光怪異的看著林知酒一回院子,就寶貝似的彎下身子,用手撥弄泥土,又撒了些水,十分溫柔的摸了摸盆內嬌弱的新芽,青綠色的小芽在他指尖羞怯的合攏葉子,輕輕點頭。
“……你這是,在翰林院種上田了?”他艱難道,他現在算是知道為啥林知酒鞋子上會有泥了,也明白為啥他在翰林院混了好幾個月,依舊沒人與他交好,周圍冷清。
一群讀書人,怎麽可能會與一個種田的為伍。
林知酒像是終於想起他了,把頭從他的寶貝芽兒上抬起來,拿了幹淨布子擦手,微笑道:“並非,隻是這些新苗還在實驗階段,離不得人,我便移植了幾顆帶在身邊觀察,讓江兄見笑了。”
江遲暮聽他的說辭,總感覺他家裏像是種著一片田,不然滿滿一院子的苗,為什麽在他口中隻是寥寥“幾顆”?
可京城寸土寸金,若他沒記錯,林知酒生活也不算富裕,甚至有些窘迫,還租住在一間小房子裏,他哪來的地方種田?
“上次你說你喜歡農學,沒想到居然這麽……”
江遲暮目光複雜,說是癡迷都輕了,堪稱是走火入魔,怪不得他親爹都要和他斷絕關係。
林知酒搖頭,看著黑泥上嬌弱的綠苗,“並非喜歡,隻是今冬大雪,京郊許多百姓的莊稼都被凍垮了。我正巧在書裏讀到關外有種抗寒的糧食種子,便托人帶來,自己種種看。若是成了,自然是好事一件,若不成,也隻當是陶冶情操了。”
他說的風輕雲淡,可江遲暮卻聽得內心複雜,他穿越之初也曾從關外買葡萄,知道花費極大,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
林知酒日子艱難成這樣,要從關外運種子,可不是一句話便能促成的,其中艱辛,怕是不能為外人道,可卻被他說的輕若鴻毛。
準確意義上,這是他在古代見到第一個心懷大義之人,這種精神境界他隻在書裏見過,不知甩了他多少條街,讓他從心底產生一種敬佩之感。
江遲暮的語氣不自覺鄭重了許多,“多謝你,如果遇到困難,可以來長安王府找我,能幫的我都會幫。”
林知酒愣了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拱手躬身,“多謝江兄。”
這禮江遲暮可受不起,連忙將人扶起來了,他沒忘記正事,指著那本波斯文的書,“我今日想問的與這有關。我記得你說過,這叫波斯文,我想知道如今使用這些文字的國家有哪些?”
林知酒愣了愣,不清楚他為何突然對這些感興趣了,但還是回答道:“沒錯,這的確叫波斯文,如今在關外流通……不過上次江兄看到的那本書,寫的是古波斯文,已在百年前滅絕,如今無人使用了,這兩者雖然出於同脈,可細節多有不同,我如今也在研究。”
江遲暮急道,“上次那本書還在此處嗎?你拿出來我看看。”
林知酒看他如此認真,一時也有些凝重,很快便從書堆裏泛出一本古老破舊的書,正是上次他看的那本。
“你瞧,兩種文字雖有相似之處,可字形不同,語法更是截然相反。古波斯語形製複雜,初學者難以看懂,因此隨著唯一使用這種語言的古國滅絕,這些文字也‘死’了,現在隻在一些書冊中有記載。”
江遲暮看著密密麻麻的楔形文字就眼暈,但照著林知酒的話語仔細觀察,不難看出兩者確實有不小的區別,他更是確定,之前曾在他娘那看到的書上的文字,就是古波斯語沒錯。
他眼神一下亮了。
“你說隻有一個古國使用這種文字,那古國叫什麽名字?”
林知酒愣了愣,然後用指尖摩挲那本舊書封皮上的文字,低聲道:“玄枵。”
夢裏,女人哭泣絕望的聲音接踵而至。
她口中的家鄉,正名為……
——玄枵。